第四章 豹之魂 第二節(第6/6頁)


  “鐵甲,依然在。”巴紮也舉起了手。

  阿摩敕感覺到那股噴薄而出的熱氣沖散了所有的酸楚和無力,占據了他的胸臆。他不知道那五個字意味著什麽,可是看那四個人說起時的表情,覺得那也許是一段咒語,或是一段舊時兄弟的盟誓,又或是一句舊日情人相愛時的低語,經過了許多年,知道蒼老發黃,再次提起的時候,仍舊能感到悸動穿越時間而來。

  他也想舉起手來,又有些猶疑。四周靜得足以聽見木柴燒裂的噼啪聲,幾百個人左顧右盼,只有那四只鐵鑄一樣的手臂指著天空。

  “鐵甲依然在。”忽然有個努力用力舉起胳膊,他的眼裏跳蕩著火星。

  “鐵甲依然在。”又有人舉了手。

  隱隱有一道閘門被打破了,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手,他們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那些流動在胸臆間的火焰爭先恐後地噴薄四射。幾十幾百人的眼裏跳蕩著火星,有人跳了起來,在半空中有力的揮拳,仿佛要捶打天空。

  “鐵甲依然在!鐵甲依然在!”阿摩敕跟那些年輕人一起揮舞手臂。他正感受著二十幾年生命裏從未感受過的歡樂,他用力地看周圍每個人的眼睛,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開心。

  他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就是第一個過來的年輕奴隸,他正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

  “您是個巫師吧?”奴隸說。

  “那又怎麽樣?”

  “您也要一起出城作戰麽?我聽說……巫師都是很虛弱的人啊……”奴隸頭看著阿摩敕的臉色。

  “你要小看我麽?”阿摩敕愣了一瞬,瞪著眼睛大聲喊,他捋起衣袖露出還有點肌肉的胳膊,“看看,我不是什麽虛弱的人!”

  奴隸看他認真,呵地笑出聲來。阿摩敕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不禁也笑了。他們同時舉起手裏的羔子腿,像是碰杯那樣撞了一下,狠狠地一口咬下。他們周圍呼喝聲如潮水般漲落……

  “我要走了。姬野,羽然,你們都在很遠的地方,用盡全力生活,等著我們重逢的那一天吧?”阿蘇勒對這天空舉起酒碗,“我也是一樣的,我心裏……很想再見到你們啊!”

  這一刻,穿越上千裏的海洋和土地,東陸中州高原上,十九歲的年輕人靠在黑馬的身上,仰望星空,懷抱著烏金色的長槍。

  他的身後,蒼藍色的旗幟下,老人坐在火堆旁彈奏著斑駁的阮琴。

  “阮是蠻族流傳過來的樂器麽?”年輕人問。

  “是啊,在蠻族那邊,會用馬鬃揉弦,那樣琴聲就蒼涼些,據說是種人人會彈的樂器。”老人摸弄著弦隨口說。

  “我在那邊有個朋友,他大概也會。”年輕人看向北方的天穹,輕輕地笑了。

  阿蘇勒一口飲盡了碗裏的古爾沁烈酒,抹了抹嘴,隨手把碗摔碎在一塊石頭上。

  幾百只碗被摔碎在石頭上,幾百雙年輕的眼睛看著阿蘇勒跳下巨石。他走向鼓台,撫摸著燮鼓鋼鐵似的鼓面,那是他爺爺留下的東西,欽達翰王的原意就是“戰鼓王”。他把那面沉重的巨鼓扛上肩頭,走下鼓台跨上馬背,用力拍擊鼓面,“出發!”

  燮鼓沉雷般的巨響裏,他迎著瑟瑟寒風,待著他的數百人開拔。

  走出大門的時候,他仰頭看那個被挑在旗杆上的人頭,那是如今北都城裏人盡皆知的叛徒和篡權者旭達汗·帕蘇爾。人頭亂發飛舞,然而神情安靜,低垂著眼簾,比生前還多了些清秀。看著看著,阿蘇勒微微地一驚,覺得那顆蒼白的人頭睜開了眼睛,正默默地眺望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