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之忿忿 第一節(第2/4頁)



  自從她找到這個叫寧卿的孩子,忽然覺得世上其他男人都汙濁了起來。只有這個孩子,無論他唯唯諾諾的時候,還是他縱橫捭闔的時候,都叫她從心底裏喜歡,即便是看著他在雪窗前靜靜地坐著,一雙看不見東西的瞳子默默對著窗外撲進來的風雪,也覺得這個還未必能稱得上男人的大孩子是翡翠為骨冰雪肌膚,一縷凝聚的檀香煙做他的魂魄。

  她不便對著這個蘭台令動怒,因為當初送他到皇帝身邊,也是因為得了寧卿。她擔心這寢宮裏容不下兩個貌美如花的男人,於是找個借口把其中一個趕了出去。可這個蘭台令就是不懂事,出去五年來,每次進寢宮還是不找人通報,似乎仍把這張臥榻看作了他的棲身之所。

  她微微扭頭看了寧卿一眼,寧卿雙手攏在大袖裏,默默地躬身肅立,那雙淡淡的、仿佛蒙著煙霧的瞳子靜靜看著前方,帶著一縷淡淡的笑。

  “長公主,禦史們說看完息衍的卷宗,已經有了主意,七位禦史大人主意一樣,還想看看長公主的意思。”蘭台令的聲音柔膩。

  “哦?禦史大人們的手腳麻利起來了嘛。”長公主懶懶地笑,“說來聽聽,這幫老夫子想怎麽判息衍的罪。”

  “禦史大人們的說法,蠻族世子得以從南淮城裏脫逃,主要是息將軍麾下一個青纓衛劫了法場,又讓蠻族騎兵潛入南淮予以策應。息將軍對下屬督導不嚴,理應嚴懲,又是蠻族世子的老師,教導不得法,也是罪名。不過從卷宗裏倒是看不出息將軍有暗通蠻族的嫌疑,謀反也說不上。南淮的城防也不是息將軍負責,所以被蠻族騎兵潛入,不能怪罪到息將軍那裏。念及息將軍曾在殤陽關勤王有功,多年來對皇室忠心耿耿,理應酌情定罪。禦史們的意思,是除去其爵位官職,在南淮城就地監禁,令其悔過自新……”

  “混賬!”長公主沒有耐心繼續聽下去了,起身抓起案子上的一只翡翠煙壺,狠狠地砸向蘭台令。

  煙壺落地“砰”的一聲巨響,分崩離析,色澤濃郁的翡翠在長公主憤怒之下被摔成了白色的粉末。蘭台令驚得全身哆嗦,叩頭不止。他也知道這個判決長公主多半不能滿意,來前心裏已經想了幾句應對的話,可是在這個女人的威嚴之下,他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也曾在錦被裏擁著這個女人赤裸的身體,也被她嬌笑著喂過羹湯,可他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母狼般的兇狠,只要她發怒,狎戲歡好時的恩寵就立刻被收走,容不得一點悖逆。

  “息衍沒有暗通蠻族?那麽蠻人劫法場的時候,恰巧息衍心血來潮,一紙手令把城中駐守的軍隊都調到城南野地裏傻站了整整一日?也是恰巧那天息衍心血來潮,所以把自己的全部卷宗付之一炬?息衍沒有謀反?天驅宗主萬壘之鷹沒有謀反?”長公主怒極而笑,“你們以為天驅武士團是什麽?是你們一起出錢湊份子喝酒嫖女人的私密組織?”

  寧卿緩步趨前,湊近長公主耳邊:“長公主不必動怒,大概息衍確實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從表面上看不出他是天驅的逆賊。他又把全部卷宗和書信付之一炬,我們也找不到太多的證據。禦史們大概是明哲保身,不願意重判吧?”

  “禦史台這幫蠢物在想什麽?這次不永絕後患,總有一天息衍這只狐狸會逃歸山林!”長公主看了他一眼,略略降低了聲音。

  “回去帶信給諸位禦史,以前嬴無翳占據天啟的時候,為了自保依附於嬴無翳,長公主施恩,不會追究。他們留在嬴無翳那裏的把柄,時過境遷,也就忘了吧。但如今是長公主輔佐陛下治理天啟城,如果諸位禦史依然想著效忠嬴無翳,那就是死罪。”雷碧城淡淡地說著,揮揮手,“請諸位禦史大人重新再看息衍的卷宗,多想想。”

  蘭台令看到雷碧城揮手令他退下,簡直如同死囚蒙了大赦,向著長公主匆匆拜別,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桂宮。直到站在了宮墻外的陽光下,他才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一身冷汗湧出毛孔,濕透了裏衣。

  這一回倒不是畏懼長公主,他已經習慣了這個女人的陰寒和易怒,可是雷碧城緩緩睜開眼睛的瞬間,他驚得無法呼吸。雷碧城淡淡的目光裏,似乎有個森冷的鬼魂撲進了蘭台令的身體。

  桂宮裏,雷碧城說:“長公主不必動怒,禦史們並不是愚蠢。他們懂長公主的意思,可是有別的人在威脅他們。嬴無翳有個屬下謝玄,在‘離國三鐵駒’中是排第一的人物,對於權術極有心得。在嬴無翳占據天啟的時候,由他出面收買了不少帝國公卿,還搜集他們行為不檢點的證據,作為把柄捏著手裏。這次七禦史的意見如此一致,難得罕見,如果我沒有猜錯,是謝玄私下要挾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