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息將軍倒還懂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程奎舔著嘴唇,竟也拉動嘴角笑了笑。

  "讀書的時候學過,我在稷宮時的成績比白大將軍還好些。"息衍翻身上馬,"我是好學生。"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沒息將軍的博學,不過砍喪屍是用刀,倒可以跟息將軍比比看。"程奎話裏帶著淳國人特有的一股蠻橫,事到如今,再說害怕什麽的已經沒有用了。

  聯軍主帥們各自對了一下眼神,同時咆哮起來,向著前方發起了沖鋒。

  八

  姬野在黑暗裏聽見外面嘈雜的聲音,那感覺就像是他在一間不透光的房子裏,這個房子把他和外面隔開來,可是不能隔絕聲音。那些聲音張牙舞爪要撕破他的黑屋子。

  他知道自己是在睡著,入睡時他總是這種感覺,不想睜眼,想被一片黑暗安安靜靜地裹著。他不是小舟或者羽然,他不怕黑,黑暗裏他看不見東西,別人也找不著他,便是有種分外安全的感覺。

  他記得自己是在跟那個小公主說了一會兒話之後睡著的,臥床太久令他虛弱起來,說會兒話也會疲憊不堪。那個小女孩就在他床邊坐著,嘴裏低聲嘟噥著擺弄她的泥偶。過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人腳步輕輕地進來帶走了小女孩,他想那是葉瑾回來了。

  可是外面太吵了,他強撐著想要睜開眼睛,眼皮重得像是生鉛。

  他想繼續睡,他剛剛做了一個很安靜的夢,夢裏他自己走在一條極長的河邊,很遠的地方羽然坐在一張漁網上望天,悠悠地唱歌,空中月滿如輪。

  一種感覺像是冰針刺入了脊椎般,驟然而來的冷沖上後腦,他猛地醒了。神智快速恢復,滿耳都是預警的銅鐘轟響、雜亂的腳步聲。驚慌的馬在嘶鳴,有人拉扯著嗓子大喊。

  他撐起身體扒在窗邊往外看,整個輜重營混亂了。外面是被人踩散的一堆火,粥罐傾倒在一旁,雪白的米粥流淌出來,卻沒有人管一管。輜重營的軍士們都像是發瘋了一樣在四散奔逃,可他們完全沒有方向。馱馬也混雜在其中,這次出苦力的牲口受了驚嚇,跑起來奮進全力,姬野眼睜睜地看著一名輜重營軍士被馱馬撞翻過去,無疑是重傷。

  在這些奔逃的人中有幾條黑色的影子,揮舞著武器用盡蠻力劈砍。他們奔跑起來快得像是發狂的野豬,難看而迅速,被他們追趕的人幾乎沒有能逃脫的。一名輜重營軍士奔逃著經過兵舍的窗前,猛地停下腳步拔出佩刀,準備反抗。可是他橫刀一封,卻有一個黑影極快地逼近,武器縱劈,把軍士的刀和頭顱一起砍成了兩半。

  血點濺出幾尺遠,從窗口飛進來打在姬野臉上。

  姬野一閃,那個黑影又如風般追逐下一個獵物而去。姬野沒有看清,靠著墻壁,背心沁出冷汗。

  "怎麽了?"他壓低聲音對著外面的門廳喊,"出了什麽事?"

  無人回答。

  姬野用勉強能動的那只胳膊撐著床沿坐起來,蹭到門邊,努力把頭探出去。他想那個被俘虜的女人是不是趁亂跑了,竟然不答他。外面這麽亂,那個小公主又怎麽樣了。

  他吃了一驚,葉瑾還在,正靜靜地站在門口,手扣在門上,似乎要開門。這個時候開門簡直是找死,敵人也許還沒有發現這個沒有點燈的兵舍,開門就直接暴露了。而他們全無防禦之力。

  葉瑾什麽都聽不見,只有一個聲音在重復,像是從她自己心臟中央發出來,在山谷中無數次回蕩:"醒來……醒來……醒來……"

  這個聲音幾乎沒有變化地重復著,偶爾雜有沉重如風箱拉動的喘息聲。

  她緩緩地拉開了門。她沒有被混亂的廝殺場面驚嚇到,她根本不看這些,她眼睛裏只有那個站在遠處的影子。影子渾身被罩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看不清任何細節,只有他那對瞳子,在夜色中亮得像是油燈,兩點火苗幽幽飄著,竟然可以微微照亮他的臉。

  葉瑾和他相對,那個籠罩在黑暗中的人似乎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的嘴唇在蠕動,沒有人能夠聽見他的聲音,葉瑾卻讀得出他的唇語。

  "已經睡得太久了,醒來吧。"

  葉瑾感覺到有種力量從她頭頂灌了下去,向著四肢飛速流淌。她興奮,卻更驚懼,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

  姬野聽見了低沉的吼叫。他猛一回頭,看見角落裏的長槍。虎牙無緣無故地低鳴起來,姬野扶著墻蹭過去抓起了槍。主人的身體和這柄武器接觸,它仿佛忽然間得到了巨大的鼓勵,沉雄的虎吼聲被十倍地放大,向著四面八方震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