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夜離別歌

  “我們當時就應該死在孟康的那個礦洞裏。”他喃喃,近乎耳語般地說,“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一起在黑暗裏。等我死了,你再吃掉我……這才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除此之外,我們沒有任何其他的退路。”

  水映寺位於騰沖的郊外。傳說這裏是忘川的終點,無數的亡靈通過鎮魂碑的指引,匯成一股洪流,去往彼岸——而這裏,便是他們轉世的所在。

  寺裏寂寂無人,唯有慘碧色的燈光映照。

  燈下有人獨坐,斟酒獨飲。

  滇南的七月,空氣濕熱,夜色深濃,頭頂無星亦無月,連風似乎都是灼熱而凝滯的。沉悶許久,忽然間,草木間響起了疏疏落落的聲音,長短不一。緊接著,九曲凝碧燈上也傳來輕輕的敲擊聲,錚然錯落,如金玉交擊。

  “下雨了嗎?”原重樓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窗外,忽然眼神凝聚。

  漆黑的雨夜裏,窗外的屋檐上靜靜站著一個女子,握劍而來,就這樣站在雨中冷冷地看著他,眼神冷亮如電,臉色卻蒼白如死。

  “迦陵頻伽?”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你來了。”

  他擡了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她一掠,便到了室內,站在了他的眼前——不知道在外面的雨裏站了多久,她全身已經濕透,漆黑的發絲濕漉漉地貼著臉頰和脖子,一滴滴地往下滴著水,更襯托得肌膚蒼白如玉。

  “擦一擦。”他皺了皺眉頭,扔了一塊手巾過去。

  蘇微握著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那塊手巾就掉到了地上。原重樓看了看她,忽地冷笑:“既然來了,一切就該聽我的!否則就滾回去。”

  她沉默了一下,身體僵硬。然而,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俯下身,將那塊手巾撿了起來,緩緩擦了擦臉頰和身上。

  “好。”他滿意地微笑起來,指了指對面,“坐下來。”

  她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卻沒有坐在他正對面,而是下意識地移到了斜側,低下頭,帶著嫌惡的神色,似是不願意看到他。

  “坐這裏。”他蹙眉,命令。

  她咬了咬牙,挪了過去,依舊一言不發。他就坐在她的對面,無法避開——僅僅是幾天不見,這個人似乎完全陌生了,眉目依舊清俊,然而薄薄的嘴唇含著笑意,卻似是刀一樣鋒利。

  更加刺痛她眼睛的,是他手邊放著的那把夕影刀。

  “來,陪我喝一杯。”他給她斟了一杯酒,清冽的酒裏沉浮著白色的花瓣,居然是大理出名的梨花酒,“放心,沒有毒。我還費不著用這麽大力氣對付你。”

  “我戒……”她剛想說自己已經戒酒,話到了一半卻止住,只是咬著牙握起了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冷冷斜覷著他。

  “好!”他輕輕擊掌,似是極高興,“再來一杯!”

  他一連給她倒了三杯,她都是一言不發地酒到杯幹,爽快利落至極。梨花酒入口柔,後勁卻極烈,空著肚子幾杯酒下去胃部頓時灼燒般地熱起來,一股熱意升起,令她蒼白的臉頰多了一絲殷紅,襯得眼睛更是亮如秋水。

  “真是聽話啊……簡直不像你了。”他看著她,似是有些感嘆,“在騰沖這些天,一直都是被你呼來喝去的,如今終於輪到我出這口惡氣了。”

  他笑了笑,拍了拍手邊的一個東西:“現在我當家做主,是不是?”

  ——在他手邊放著的,居然是那個洞房裏的枕頭。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猛然站起:“你……”

  “我什麽?”他卻依舊絲毫不動,笑笑地看著她。

  “你倒是會演戲,不做戲子可惜了。”她拼命按住內心的憤怒,冷笑起來,“別在這裏繞彎子廢話了,你想要怎樣?”

  “這麽掃興幹嗎?我只是要你陪我一天一夜而已。”他施施然伸過手,捏住了她的下頜,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道,“我們好容易拜了堂,卻被人居中打斷,沒有來得及好好享受洞房花燭夜,未免有些掃興——”

  他感覺到她微微一顫,似是被人刺了一劍。然而,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只是閉上了眼睛。他湊近她的唇,凝視著她。兩人的氣息交錯在一起,然而他卻沒有吻下去。九曲凝碧燈在雨中飄搖,慘碧色的燈光映照在她蒼白的肌膚上,有一 種冰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