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日暮酒醒人已遠

  只是短短片刻之間,兔起鶻落,事情急轉直下,一切都已經發生,再也無可挽回。夕影刀掉落在地,血薇刺穿聽雪樓主的胸口。碧落、紅塵、紫陌震驚地看著房間裏的這一幕,饒是他們久歷江湖,也被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蘇微回到壩子上的時候,暮色初濃,紅燈喜燭還掛在那裏,賓客已經散去了大半。喜婆看到她回來,幾乎像見了救星一樣,迎上來一把拉住:“新娘子,你可回來了!可把我給急死啦!”

  “重樓呢?”她顧不得多說其他,急忙問。

  “在裏面醉死過去了。你快去看看!”喜婆拉著她,轉頭往裏走,嘴裏不停地嘀咕,“下午你那麽一走,所有人都驚呆了。新郎官瘋了一樣,到處找人喝酒,一口氣喝了有上百杯吧,怎麽攔都攔不住!唉,活活地把自己灌趴下了。”

  她心下一痛,想起他們兩人曾經相約戒酒。重樓是意志力極強的人,擺脫過去之後一直好好地重新生活,此刻若不是無法控制,絕不會如此放縱自己。

  “蜜丹意呢?”她急急往裏走,問了一句。

  喜婆搖頭道:“那個野孩子,從下午起就玩得沒影了,剛剛倒是回來了,跑進屋去看原大師,現在還沒出來呢。”

  蘇微心裏有些不安,想起了黃泉和紫陌,又問:“下午來的那兩個外地客人呢?他們的傷好一點了嗎?有沒有找醫生替他們看看?”

  “啊?那兩個人呀?”喜婆想起來了,道,“原大師有讓人去找醫生來,還把他們請到內堂去坐了……不過後來新郎官喝醉了,大家亂作一團,也就沒人管這事兒了。”

  “是嗎?”不知為何,蘇微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

  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洞房門口,喜婆替她推開了門,說了一聲“洞房花燭,好好安歇”,便笑著識趣地走開了。

  “重樓?”蘇微收回了心思,低聲呼喚。

  映入眼簾的是房間裏的兩支紅燭,燈光搖曳,映著滿堂的大紅色,顯得喜慶至極。那一刻,她有一種幻覺,似乎看到那個憊懶又狡黠的家夥正躺在床上等她,搖晃著手裏的枕頭,揚揚得意:“從此後,我要當家做主!”

  好吧,被你搶到了,那以後都聽你的好了。

  如果這樣說,他會不會不生氣了?

  蘇微一路想著要怎樣安撫他的情緒,推開了新房的門走了進去——然而,房間裏面酒氣濃烈,到處都是被推倒的東西,顯然是有人踉踉蹌蹌在裏面走過,發泄似的摔了滿地。

  洞房裏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

  原重樓不見了,連蜜丹意也不在裏面。房間裏沒有打鬥的跡象,床上的枕頭不見了,地面上有斑斑的血跡。有一張紙放在桌子上,上面寫著三個字:水映寺。

  落款是:蕭停雲。

  “重樓!”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聲驚呼,臉色蒼白。

  是的,她怎麽會以為蕭停雲會這樣放過她?他帶著樓裏所有的精英,不遠萬裏來了這裏,肩上背負著聽雪樓的命運,怎麽會憑著一兩句話,就放她遠走高飛?

  這個江湖的殘忍和復雜,她竟然忘了!

  她全身顫抖地握緊了那張紙條,僵硬地沉默了片刻,忽然一頓足,連身上的喜服都來不及脫,轉身朝著水映寺的方向一掠而去!

  這一場宿醉,似乎是過了一百年那麽長。

  原重樓醒來時,只覺得頭痛如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手裏捏著一個枕頭,眼前晃動的還是跳躍的火光。怎麽,是喜宴還沒結束嗎?還是……迦陵頻伽回來了?他呻吟著,想撐起身推開窗吐一下,卻忽然發現整個身體不能動。

  “你醒了?”一個聲音在問他,“要喝點水嗎?”

  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清冷而好聽,帶著矜持的貴族氣。

  那一刻,他瞬間清醒過來。

  燭影搖紅,燈下坐著一個白衣公子,正看著醒來的他。那個人差不多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之間有一股從容凜冽的貴族氣,雖然一身 白衣血跡斑斑,卻沒有絲毫的狼狽之色,反而有一種令人不可輕視的高高在上之感。

  “是你!”他只看了一眼,脫口而出。

  那人微微一震,問:“你見過我?”

  “是。”原重樓定定地看著這個人,眼神激烈而復雜,多少年前的記憶恍然浮現,忍不住冷笑一聲,“拜你所賜,我的右手廢了。我一輩子都記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