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蓮開謝
蘇微搖了搖頭:“錯。天地雖有大美,但最美的,卻無過於人心——只是欲得人心,便要用己心去換取。像您這樣固守著本心的苦修者,又怎能體會呢?”
靈均一時沉默,許久才淡淡回答:“每個人都只能在一條路上行走,若要上窺天道,必然要錯過天地間無數風景——就如蘇姑娘要留在滇南,必然要錯過那片江湖一樣。又豈能兩全?”
月宮高處入行雲,冷月掛於檐上,似是一伸手便可摘下一般。
白石砌築的房間裏簾幕低垂 ,即便是白天也不見絲毫光線透入。黑暗裏無數燈盞燃燒,映照在房中的水池上,仿佛銀河璀璨。房間裏沒有一個侍女,沒有一句人聲,連風都仿佛不再流動。
這裏便是廣寒殿,拜月教主明河隱居了三十年的地方。
幾十年來,這裏一直是月宮的最高禁地,除了祭司之外誰也不被允許靠近。而自從孤光祭司遠遊之後,靈均便代替了師父的職責,每日早晚前來請安。
室內,一個女子披著孔雀金長袍,赤足靜靜坐在水池旁,探身看著水面,長達一丈的長發垂入水中,白如霜雪,仿佛水藻一樣蔓延,擴散至整個水池。
“教主。”直到四更的漏聲過,門外才傳來一個聲音,“靈均前來向您問安。”
或許是因為接待了聽雪樓的客人,他比平日來得遲了很多,然而,水池旁的女子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還是自顧自地低下頭,靜靜凝視著水裏的倒影。她的側頰上有一彎金粉勾勒出的新月,美麗如妖魔,當凝神注視時,眸子居然是淡淡的紫色。
那是月魂,身為拜月教主的標記。
如今不過春暮,然而這個暗室的水中居然開滿了奇異的金色和紫色蓮花,一朵一朵,璀璨奪目,映照得室內一片斑斕。
更奇特的是:那些花,竟然是從她的發梢開出來的!
拜月教主擡起手腕,用纖細的手指掐斷了其中一朵開得最好的蓮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岸邊——那裏,已經用荷葉為衣、蓮花為首、蓮藕為肢體,擺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她微微吐了一口氣,眼神凝聚。
“教主。”外面的人還跪著,再度低聲道,“今日有聽雪樓使者前來……”
明河教主依舊充耳不聞,只是審視著眼前擺成的人形,伸出左手,懸於上方。忽然間手指一錯,捏了一個訣,開始喃喃念動咒語——隨著如水一樣吐出的密咒,她的左手指尖忽然間奇異地滲出血珠來,一滴一滴,如同殷紅的葡萄一樣墜落,滴入地上擺著的人形之上。血從蓮藕的斷口內滲入,順著藕孔,仿佛沿著血脈一樣地蜿蜒。
只是一個瞬間,那潔白的蓮藕便仿如注入了血色!
密咒被不斷吐出,明河教主忽然手指一揚,低低一聲:“起!”
仿佛被無形的引線牽動,地上那個蓮做的人形忽然間就站了起來!
隔著帷幕,似乎也明白室內正在進行極其可怕的術法,簾外的人屏住了呼吸,面具後的眼睛裏露出了敬畏的神色——蓮池化生,這是怎樣高深的一種禁忌術法!幾乎是可以逆轉陰陽、賦予無情之物以生命。
教主獨自幽閉了三十年,竟然已經達到了可以賦予萬物生死的境界。
然而,室內那個蓮做的人形只是隨著拜月教主的指令站起走了幾步,忽然間就如脫線的木偶,一動不動地站在了蓮花池旁。
“去!”拜月教主蹙眉,伸出指尖一點開滿了金色蓮花的水池,示意人形下水。
然而,那個吸飽了血而獲得靈氣的人形根本沒有聽見,在水邊停了一下,似乎被什麽吸引了,忽然間轉過身,便朝著貼了符咒的門外疾沖而去,直奔那個在簾外靜候的人!
拜月教主一驚,厲聲遙指:“住!”
人形似被無形的繩索拉緊,在觸及房門的瞬間站住——因為刹得太劇烈,它的四肢甚至出現了移位,扭曲得非常可怖。然而,蓮藕做成的手腳還在不停顫抖,似乎在拼死掙紮,要超出施術者的控制,沖到門外的月光下去。
血一滴滴地從潔白的藕孔裏倒流出來,殷紅可怖。
門外的人猜到裏面發生了什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微微動了動手指,似乎下意識地想要對抗,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歸位!”拜月教主坐在水池旁,低聲喝令。
那個人形被無形引線扯動,猛然震了一下,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往水池的方向走了幾步——然而,越走腳步越是緩慢,忽然間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伸出雙臂,竟然是向著施術者疾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