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第5/7頁)

  “是嗎?”她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松了口氣。

  靈均頷首,冷然:“王府內爭鬥復雜,尹氏出身低微卻得獨寵多年,正妃白氏和另外三位側妃早已虎視眈眈,恨不得其早死。她多年不育,其實是一直暗中被人下毒。如今懷了麟兒,更是步步如履薄冰,怕被人抓了把柄。哪裏還敢招惹原大師?”

  蘇微沉默了一下,低聲:“既然如此辛苦,幹嗎還要入王府呢?”

  “呵,這種問題也要問嗎?”靈均似是在面具後笑了一笑,“富貴貧賤,判如雲泥——側妃也是出身於富庶人家,自幼錦衣玉食,何曾會去過苦日子?選了如今的路才是正道,一點也不稀奇。”他望了她一眼,將玉笛在手心裏敲了一敲:“我覺得稀奇的倒是姑娘這種人。”

  他翩然而去,消失在轉角,只留下蘇微在原地發呆。

  她回頭看了一眼玄武殿,正準備離開,忽然聽得背後一聲響,似有什麽東西落下。蘇微愕然循聲看去,只見寢殿的窗子迅速地關閉,尹春雨的臉消失在窗後,臉上似有淚痕。她低下頭循聲看去,看到了墻根下躺著一個香囊,撿起來一看,裏面卻滑落出幾樣東西,赫然是那一對綺羅玉,還有另一塊翡翠玉佩。

  綺羅玉猶自玲瓏滴翠,而那塊玉佩卻已經生生被摔出一道痕跡。

  玉佩上用陰線雕刻著精致玲瓏的花紋,栩栩如生。正面刻著玉樓微雨,杏花盛開,半卷的珠簾下有美人梳頭晨妝,嫵媚慵懶——看那面容,赫然是方才見到的女子。而背面則用飄逸清奇的行書刻著一句詩:小樓一夜聽春雨。

  玉佩已經被摔裂,一道深深的裂痕橫貫玉石,將“春雨”兩個字攔腰斬斷。

  蘇微將那個香囊拿在手裏看了半日,怔怔出神。

  等回到藥室,看到她回來,藥童連忙上前一步攔住她,低聲道:“姑娘,原先生剛剛用過藥,已經睡了,姑娘還是小聲一些。”

  “嗯。”蘇微將香囊在手裏攥緊,默然走進去,望著正在沉睡的人——經過近日的這一番磨難,他越發清瘦了,支離的鎖骨突兀地露在長袍外面,臉頰深深陷了下去,顯得形銷骨立。唯獨雙眉還是清秀挺拔,在夢裏蹙起,鎖住萬重心事。

  “春雨……”昏迷中的人忽然喃喃低語。

  她將香囊無聲地放在他枕畔,有淚盈睫。

  第二日一清早,鎮南王側妃便匆匆離開了月宮。

  軟轎從藥室旁經過的時候原重樓還在睡夢中,只有蘇微驚醒,從榻邊站起來,隔著窗凝看到了那一頂轎子在黎明青白色的天光下離開,匆促得似不願多留一刻。然而,當轎子經過的時候,她看到轎簾的一角微微動了一下,有一雙眼睛看了過來。

  那一刻,她想推醒原重樓,讓他看到這最後的一眼,卻終究還是垂下了手。是的,看上一眼又能如何?即將誕下繼承人的王妃,總歸和一個殘廢的玉雕師是再也沒有什麽未來可言的。不如就這樣吧……就讓十年前的一切終止於這一刻。

  塵歸塵,土歸土。

  當第一縷陽光照入窗欞的時候,榻上沉睡的人醒來,恍然不知前塵往事已逝,只聽到了一陣悅耳如天籟的聲音從廊下拂過。在風鈴聲裏,蘇微走了進來,手裏拿著剛剛在晨曦裏折下來的白牡丹,花瓣上沾滿了晶瑩的露水,宛非世間物。

  原重樓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極其復雜,一言不發。

  “你醒啦?”她微笑著,將白牡丹插入他床頭的瓶子裏,“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昨天睡得好嗎?”

  “不好,”他語氣悶悶地回答,情緒低落,“整整一夜都在做噩夢……夢見有個人不告而別,我怎麽叫都不回頭。”

  “……”她的手顫了一下,一滴露水搖落下來,打濕了案幾。然而他下面的話卻讓她心情頓時峰回路轉——

  “迦陵頻伽,你思念洛陽牡丹了嗎?”

  蘇微一震,回過頭看著他,病榻上的人眼眸漆黑深沉,如同星沉潭底。她的手又顫了一下,無法回答,對著一瓶白牡丹出了一會兒神。

  ——如今已經是四月底,洛陽的牡丹也快該凋謝了吧?

  以前每年的四月,蕭停雲都會帶她一起去觀賞牡丹盛會,可惜,今年只怕是看不到了……不過,無論她去與不去,洛水旁的繁花總還是會一年一度開放,不為任何人停留。而他,也會帶著其他人去賞花吧?比如……趙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