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吹笛者靈均

  忽然間,空山之中,她居然聽到了笛聲。

  有人在霧氣裏吹笛,回環婉轉,宛如天籟。循聲看去,竟有一個人憑空坐在河面飄浮的霧氣裏,影影綽綽——他吹的居然也是《停雲》,曲聲縹緲回環,隨著山風遍布山野,不沾染半分凡塵。

  在深夜裏,蘇微獨自冒著風雨抵達了曼西。

  根據原重樓所說,曼西距離孟康不過短短二十裏。然而,她天不亮就孤身上路,卻整整走了一天尚未到達。山路越走越陡,越走分岔路越多,等蘇微沿著泥濘的路在山裏打了好幾個轉,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傳說中的幽碧潭時,天色又已經暗淡下來。

  她站在山上,看著那個傳說中號稱“霧露河上的鬼棲之地”的幽碧潭。

  然而,暮色中看起來,那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潭子,霧露河水從高山上蜿蜒流下,在這裏積了一個十幾丈見方的潭子,四周都是茂密的南方密林,草木蒼翠,映在幽深的潭水裏,沒有絲毫的異常。

  蘇微找了個容易落腳一點的路線,慢慢攀下,來到了潭水邊。

  雨還在不停地下,雖然戴著鬥笠,但她全身的衣服還是濕透了。等她小心地來到水邊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黑暗裏,她只聽到腳下的深谷裏有淙淙的水流聲,卻看不見潭裏的情況如何,是否有碧蠶和霧露龍膽花。

  看來,只有在這裏停息一晚上,等明天再作打算了。

  她倦極地想著,在潭邊找了一棵高大的樹木,枝葉茂盛,呈傘形展開,足以擋住此刻並不大的雨絲。她從樹下輕巧地攀上去,在離地一丈多高的地方找到了個幹燥點的枝丫,將濕漉漉的身體靠在樹木上,啃了幾口幹糧,慢慢閉上了眼睛。

  冷。濕而冷。被淋濕的衣服一層層貼在身上,就像是有蛇貼著身體一圈圈纏繞,令人無法喘息。她想運起內息抵抗,然而想到手上不停擴散的毒,還是只能頹然作罷,就這樣抱著雙臂,哆哆嗦嗦地貼著樹木坐著,等待天亮。

  除了水聲,潭邊很安靜,安靜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蘇微忽然發現了一件事:這一路走過來,在這潭水邊上,竟然沒有任何動物出沒的痕跡,哪怕是一只小小的昆蟲——這對於動植物繁衍極盛的南方密林而言,反常得有些奇怪。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簌簌吹動樹葉的聲音和淙淙流水,她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原重樓現在怎樣了呢?天亮看不到自己,會不會追過來?不過,他應該還是要先去寮裏處理蜜丹意的事吧?希望不要那麽快趕來才好……這個不會武功手又殘廢的家夥,來到曼西這麽兇險的地方也只是白白送死。

  不過,也許只是她自作多情吧……這一路,連停雲都不曾來找自己,那個陌路相逢的人又怎麽會冒險來找自己?她忽地想起了昨夜那個突如其來的吻,臉上一熱,心緒又亂了起來。

  蘇微茫然地想著,疲乏和困倦令她睜不開眼睛,不知不覺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仿佛忽然聽到了一聲痛苦的呻吟,非常清晰。

  誰?她在黑暗中猛然醒了過來。

  叢林安靜,只有雨絲簌簌落下,打在葉子上,連一聲蟬噪鳥鳴都聽不到,寂靜得有些反常。然而就在同一時間,她又聽到了一聲呻吟,似是極其痛楚——那個聲音,竟然是從她背後的樹裏面發出的!

  她在瞬間躍起,落下時短劍已經握在了手裏。

  當她落下時,整棵樹微微地顫抖,枝葉簌簌,仿佛正在發抖。有奇怪的嘆息和呻吟從樹裏傳了出來,在黑暗裏顯得清晰而可怖。

  蘇微愕然地往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審視著面前這棵樹,仿佛它在苗疆的夜色裏立刻便會產生妖異的變化——然而那棵樹只是在夜裏顫抖和呻吟,並沒有攻擊她,就仿佛一個痛苦的人在暗夜裏不停掙紮,發出無聲的呼救。

  這……這是怎麽了?這棵樹是活的嗎?

  她被苗疆雨林裏的這種奇怪現象驚呆了。怔怔之間,卻忽然聽到寂靜的樹林遠處似乎傳來一縷聲音——低而輕,如同一個尾音劃過夜幕,帶著說不出的詭異。當她再度側耳凝神的時候,那個聲音又不見了。

  她正待追尋,卻感覺到地面悄然震動了一下,似有什麽個頭不小的動物在靠近。她警惕地側過頭,前方樹葉悄然分開,依稀有什麽緩步走了過來。

  暗夜裏有兩點綠瑩瑩的光,那居然是一頭雲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