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血薇,不祥之劍也。嗜殺,妨主,可謂之為‘魔’。”

  下著雨的初秋之夜,風裏有菊和蘭草的清香。洛水旁一間小小的酒館裏,人聲寂寥,風燈飄搖,只有一人獨坐。燈影雨聲裏,連外面河水靜靜流淌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那個女子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裏那本翻得卷了邊的古舊書卷。

  那是一百年前相劍大師孟青紫所著的《刀劍錄》。開篇赫然就是這樣一句話。古書上墨跡斑駁,不知道百年來被多少人看過又合上,就如在這一百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浸沒過那把傳說中的劍一樣。

  她無聲地笑了笑,倦倦地將古書合起,握起酒杯,一飲而盡。

  ——在她的手邊,有一把劍正在燈下折射出一道緋紅色的光芒。

  她握著酒杯的右手有略微的顫抖。一道傷痕從袖中蔓延而出,直至手腕尺關穴。雖然洗過了無數遍手,但指甲上似乎還殘存著微微的殷紅和濃郁的血腥——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想把那種殺戮後的反胃感覺給壓下去。

  然而,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一片潑天血紅。

  半空中有個剛被斬下的頭顱還在飛舞旋轉,口唇開合,厲聲詛咒:“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她猛然一震,睜開了蒙眬的醉眼。

  一切幻景都消失了,唯有耳邊的風雨聲依舊。她用顫抖的手握著酒杯,急急一飲而盡,長長嘆了口氣——今夜,他大概不會來了吧?

  翩翩飛鳥,息我庭柯。

  斂翮閑止,好聲相和。

  豈無他人?念子實多。

  願言不獲,抱恨如何!

  初秋的冷雨裏,她獨自坐著,思緒如飛。想著當初他在洛水上彈奏的那一曲《停雲》,一襲白衣如雪,翻飛在江水之上,溫文爾雅的貴公子眼裏深處卻藏著刀鋒一樣的光芒,她不由得握著酒杯,無聲笑了一笑。

  是啊,十年了。天地廣大,豈無他人?

  只是……為何她卻無處可去。

  她捏著酒杯,垂下頭,耳邊一滴翡翠墜子微微搖晃,映綠了耳根。

  “姑娘還要酒嗎?”店小二過來,小心地問。

  十年了,這個女子一直是這家小酒館裏的常客,而最近幾年來得更是越發頻繁——還記得她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模樣,風姿楚楚,清拔一枝剛抽出嫩箭的蘭花。在她身邊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白衣男子,一對璧人,如玉樹瓊花交相輝映。

  然而,這些年裏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卻經常獨自一個人來這裏。每次出現都更加憔悴。

  “當然!快去拿!”剛問了一句,她卻猛然一拍桌子,不耐煩地回答。她一拍,桌上的那把劍便跟著一跳,錚然一聲響,有寒氣逼來,刺人眉睫。

  “好好,”店小二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有些為難地嘀咕,“只是……只是姑娘你存在賬上的酒錢,已經花光了……”

  “什麽?花光了?”那個女客這才有些愕然地擡起頭,吐著酒氣。

  “是是,上個月就光了,”店小二賠著笑臉,小心翼翼地算賬,生怕激怒了對方,“姑娘最近三天兩頭地來喝酒,每次喝的都是店裏最貴的十年陳菊花釀,每壇要二兩銀子,光這賬上記著的已經有五十三壇了……”

  “好了好了。”她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擡手探入懷中,卻不由得一愣。

  手觸之處,居然囊空如洗。

  出門時,趙總管讓樓裏給了她一整封銀子,作為這次去江城的盤纏。她數也沒數地收了,沿途花銷,自以為足夠——卻不料,在回來時候就已經告罄。這一路恍恍惚惚,殺人如麻,滿目是血,她都記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又如何把那些錢花光了。

  “我看,姑娘還是不要再喝了,”看到她沉默,店小二趁勢委婉地勸著,想把這個煞星給勸回去,“這樣沒日沒夜地喝,很傷身的……姑娘不如早點回家去歇著……”

  “回家?”她卻冷笑了一聲,“哪有家?”

  一邊說著,她一邊搜檢了一下身邊,發現自己居然身無長物,身上連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找不出來。店小二皺了皺眉頭,打量了一下她,視線最後落在了她頰邊那一對青翠欲滴的耳墜上,脫口:“這對耳墜是翡翠的?倒是值錢,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