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沙洲冷

大胤的那一場宮闈之變,被皇室極其隱秘地掩飾了。

頤風園裏夜夜笙歌如舊,宮外的人均以為皇帝只是出兵軟禁了自己的胞兄,卻沒有人知道那一杯毒酒,已經讓那個驚才絕艷的白衣公子沉睡在泥土之下。

大婚的日期一日日地逼近,天極城內外到處張燈結彩,朝庭大赦天下,熱鬧無比。而且頤景園內外也是風平浪靜,內宮那位貴妃娘娘似乎忽然發了慈悲,忘記了這個曾欲置之死地的敵人,再不見明刀暗箭襲來。

“哎呀,你聽說了麽?兩天前隔壁的頤風園裏出大事了呢!”“是麽?怪不得前天山下忽然來了那麽多軍隊!到底出什麽事情了?”“噓……他們都說,公子死了!”“什麽?!公子……公子,死了?!”“是啊,聽說是被皇上用毒酒賜死了呢……真慘啊,聽說連收屍都不讓,就地埋在了頤音園裏。公子一死,好多門客都跟著自殺了,到現在禦林軍還在到處捕殺以前投靠過公子的人呢。對了,你知道麽?連阿蠻也死了。”

“天啊……好端端的,怎麽連阿蠻都被殺了?”“唉,不是被殺,聽說是當場就自剄了。你也知道阿蠻有多麽喜歡公子

啊!公子死了,她自然也不想活下去。那種膽色,真是讓人佩服呢。”“唉。只是為什麽這幾日夜裏頤風園那裏還在歌舞呢?”“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說是皇上生怕公子的死訊傳出去引起天下激變,

所以下令不許泄露此事,派兵封鎖了驪山上下,還命園子裏的歌姬舞姬照舊夜夜歌舞,掩人耳目。”“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幾夜那些熱鬧的曲子裏,聽起來總像是在哭一樣。”

“公子待下人一貫寬厚,想來頤風園裏的姐妹們如今心裏都很難過吧?”

“唉……其實現在頤景園裏的這位,雖然是西域來的公主,待我們卻也算是極好的了。只是宮裏頭那位如此厲害,不知道她能自保到幾時?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今日隔壁之事,很快就會輪到我們頭上了。”

“噓,噤聲。聽說這園子裏也有娘娘的眼線,小心被聽了去。”

兩個小宮女躲在後園的僻靜角落裏一邊閑聊,一邊打掃著房間。那個房間裏堆放著西域教皇給女兒的陪嫁珍寶,空無一人。她們脫去了平日的束縛,肆無忌憚地議論著外面的種種消息,仿佛兩只安穩躲在巢穴裏的雛鳥,唧唧喳喳說著外面的風暴。

然而,在她們離開後,墻角的一口櫃子裏卻傳出了壓抑不住的低低哭泣。

那是一個細細的聲音,仿佛黑暗裏的角落裏有什麽在一絲絲地裂開來,那麽微弱,卻也是那麽脆弱。聽得坐在黑暗更深處的觀望者都聳了聳肩,吹了一聲無聲的口哨,無奈地搖了搖頭,用銀刀繼續削著手裏玫瑰的尖刺。

一個時辰過去後,那個哭聲不知不覺停止了,仿佛櫃子裏的那個少女已經倦極睡去。

雖然無意中聽到了這樣一個不祥的消息,宛如五雷轟頂。然而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阿黛爾公主卻依舊表現得若無其事。是的,即便多麽難過,多麽絕望,她也必須裝出和那個人毫不相識的模樣!

甚至連一絲絲的哀悼,也不能被允許流露。

盡管成功地掩飾了一切,但阿黛爾公主剛剛好起來的身體卻一下子又衰弱下去,高燒不退,身體虛弱到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動。

雖然公子楚已遇不測,門下的食客也多被朝廷清掃,一時星散。萬幸華禦醫卻不曾被牽連進去,還是如之前那樣時不時地在半夜秘密到訪,為公主看診。但是無論蕭女史怎麽探聽,華禦醫在診治之外卻不再開口多說一句。

“小曼,我答應過公子要保護阿黛爾公主,”華禦醫只是那樣對她說,“所以即便公子如今遭遇了不測,我依然會恪守自己的諾言。”

她問不出什麽來,便只能死了心。

幾個月來,公主已經掌握了華文的基本閱讀和簡單對話,蕭女史不忍心再對這個可憐的少女施加任何壓力,也就停止了每日晚膳後的乏味講授。

每到黃昏,阿黛爾都在暮色裏登上高樓,眺望西方的盡頭,仿佛想看到故鄉的所在。然而龍首原橫亙在天地盡頭,萋萋碧草連天,血紅赤膽點點,天際晚霞燦爛,浮雲變幻,阻斷了望鄉的視線。

“我好想回家,哥哥。”她低聲喃喃,握緊了胸口的女神像,面向西方閉上眼睛虔誠地祈禱。夕陽映照著她的臉,雖然憔悴,卻依然美麗得令人屏息。純金的暗盒裏,藏著少年蒼白的臉。祈禱完畢,阿黛爾睜開眼睛,卻忽然看到了天際一縷滾滾黃塵。幾十裏外,依稀可見一行人從官道上絕塵而去,策馬奔向龍首原深處,白馬銀甲,個個矯健如龍。不知道為何,她的眼神忽然凝定。就在那一瞬,仿佛有某種奇特的感應,遠方的銀甲騎士也忽然駐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