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驚夢

“靈修!羅萊士!”驚呼聲中,巨大的睡蓮花苞如同碎裂般一片片綻放開來,蓮蕊中的紫衣女子從沉睡中驚起,睜開眼睛驚惶地四顧——

沒有風沙,沒有荒漠,更沒有古堡和邪魔。所有一切都湮滅了,眼前一池碧水蕩漾,神光離合。水面上千朵蓮花綻放,每朵花的中心,都沉睡著一個仙人。水氣和雲煙彌漫過來,白茫茫一片,遠處有千重樓閣宮闕,壯麗莊嚴,隱約傳來仙樂飄飄。

這是哪裏?這是哪裏?——她在何方的花蕊中、一夢方醒?

“迦香!”忽然間,耳邊聽到一個同樣驚慌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那個本來該千年熟悉的聲音,卻因最近三百年的沉默而聽起來有些陌生。她從茫然不知所措中驚醒,從睡蓮上站起,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水雲深處,一個青衣人踩著一朵盛開的蓮花,向她漂過來,眼神驚喜而又急切。

靈修。只是一個照面,她便認出了他。

那一刹那,她滿心歡喜——那樣的歡喜,似乎數百年來未曾有過。就如對面靈修眼裏的驚惶和急切,同樣數百年未見。滿池的蓮花中沉睡著無數仙人,只有他們兩個人是醒來的,穿過田田蓮葉,分花拂水,握手重逢。

並蒂雙蓮中,一青一紫兩名劍仙握手相看,眼裏俱是大劫過後重逢的驚喜。

“唉……”悠遠地,仿佛聽到誰輕輕嘆息了一聲,滿含悲憫和憐惜。那樣熟悉的語音,讓兩人瞬間回頭,看向瑤池盡頭的白玉欄杆——那裏,宮殿巍峨,無數仙人坐在玉座上俯視著下界。居中赫然是佛陀和天帝。那些神仙的眼睛,和毗河羅窟壁畫上的眼睛一模一樣——果然是那些有通天徹地之能的神,透過了時空、看到了高昌古城裏的一切麽?

不知為何,迦香的心裏陡然便是一陣陌生的寒意,然而目光一轉,看到瑤池邊上一名高冠羽衣、仙風道骨的老人,眼睛裏才有了一絲喜意,脫口:“師傅!”

光華真人扶欄而望,看到了蓮花中最先醒來的竟然又是自己的兩名弟子,嘆息著從黃榜上取下了兩枚玉牌。

“還是不行啊。”負責主持試煉的光華真人嘆息著,將兩人的名字從封神榜上拿下去,眼裏不知道是可惜還是釋然,“靈修,迦香,這次的試煉、你們依舊雙雙未曾通過。”

試煉……試煉。對了,原來是一場試煉。

迦香猛然間明白了身在何處——這是千年一度的蜀山大會,將檢驗所有劍仙的修為,若是已經大徹大悟、則可以封為神,離開下界的蜀山,進入九天上的天宮,不生不滅、永遠擺脫生死輪回,與天地同壽。

那是所有修仙之人夢寐以求的最後歸宿……而他們兩人在百年前來到這裏,沉睡入瑤池的蓮花中,已經是第三次進入試煉。

“青紫雙劍,一直是蜀山七十二峰九百名劍仙中的翹楚,可為何你們兩人卻屢次無法通過試煉……”看著最得意的兩名弟子,光華真人的眼裏卻滿含嘆息,“這一次,你們更險些墜入魔道——都已經兩千年了,靈修、迦香,你們準備在紅塵中蹉跎到永遠麽?”

“羅萊士……羅萊士呢?”沒有聽進去師尊的責備,她脫口重復了一遍那個名字——那個名字,在此刻從口中吐出、依然有讓她心神激蕩的力量,紫衣女仙站在蓮花中、四顧尋找,“他、他呢?那一場幻夢裏,他應該不是虛無的存在吧?”

“沒有什麽是真實的。”看到女弟子這樣的神色,光華真人微微皺起雪白的長眉,淡淡回答,“沒有高昌,沒有古堡,也沒有飛天舞……一切不過是心魔的幻象。我安排了一場幻夢,那個夢折射了每個人心裏最缺少的東西。那種長久的缺失會帶來強烈的渴望——在於你,是自由、夢想和感情;在靈修,則是無法割斷的眷顧和深埋的凡人之愛;在於羅萊士,則是千百年來對救贖的渴望和光明的向往。一石三鳥,分別考驗了作為劍仙的你們,和那一群西域來的邪魔——可惜,除了羅萊士,你們都未曾通過這一場最嚴苛的試煉。”

“高昌城……毗河羅窟……”喃喃重復著那兩個詞,幻夢裏的一切宛如風暴般席卷而來,迦香幽黑的眼睛裏陡然閃過雪亮的光芒,低語,“羅萊士……靈修?”

一切都是一場夢麽?他們各自身處天界和西域,未曾相識,只是在幻夢裏夢見了彼此?

那個夢裏,她盡情發泄出了千年來內心蟄伏的叛逆和疑問。對於蜀山修仙生活的叛逆,以及對於所追求的“永恒”的疑問——她曾那樣隱忍著,獨自面壁練劍,希求能和靈修一起永生。然而她的心卻起了變化,這個聲音被壓制在最深處——就像夢中被封入鐵棺的羅萊士,無時無刻不在呼喚著她逃離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