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飛天舞(第2/7頁)



既然舞蹈被打斷,她便收起了劍,漠然地看了來人一眼、轉身準備離去。

“小姐,你知道為什麽你的舞蹈始終無法現出壁畫上的神韻麽?”然而,在轉身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背後的金發男子忽然開口了——那樣的話語,讓她忍不住微微一怔:這個人、竟然在旁觀看了自己的舞蹈多時?以她的修為,居然不能發覺他的存在?

“因為你沒有投入感情——不會笑,也不會哭,甚至沒有表情。”雖然不見對方回頭,卻已經成功地留住了這個美麗的女子,異族男子嘴角泛起了一個笑意,語聲裏有一絲譏刺,“那樣的舞蹈、即使動作再優美再準確,和提線木偶的表演又有什麽區別呢?”

那樣肆無忌憚的冷嘲,讓紫衣女子霍然回頭,眼眸起了變化,不知道是恍然還是惱怒。

“你是誰?”終於,她開口問出了一句話——一百年的沉默讓她的話音起了不準確的扭曲,聽上去居然和對方卷著舌頭的發音一樣的奇怪。

“羅萊士。”抱著黑貓,金發的男子微微笑著躬身一禮,“美麗的小姐,願為你效勞。”

“你懂舞蹈麽?”依然驚訝於對方方才的見地,紫衣女子追問。

“略微懂一些,在我祖國的宮廷裏曾經學過。”那個叫做羅萊士的人保持著恭謙的身姿,微笑著,“美麗的小姐,能否有榮幸知道你的名字?”

“迦香。”那樣奇怪的問話方式沒有讓紫衣女子感到驚訝,她只是低下頭,臉上帶著一貫的淡漠,回答,“我從蜀山夢華峰來。”

“家鄉?”顯然是誤會了,羅萊士略微詫異地揚起了眉,抱著貓咪,“小姐的家鄉是蜀山?是從這裏再往東、更接近太陽升起處的地方吧……”

“家鄉?”劍仙迦香重復了一遍那兩個字,然而腦海中卻想著另外一個詞——千年來,她得道成仙,卻還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名字有這樣有趣的諧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不,不是家鄉——是迦-香。”

她伸出手指,在剝落的墻上劃出那兩個繁復的字——然而,看著自己的名字,她陡然間又是一陣恍惚:她是迦香?那兩個字,就是她在這個天地間的代稱?如果有一日她消失於這個天與地之間,只有這兩個刻入墻上的字證明她存在過麽?

然而,這兩千年無喜無怒、幾乎忘了自身的歲月裏,她真的是“活著”的麽?

“我的家鄉,在拜占庭以西遠得看不到盡頭的地方。”看著纖細的手在黃土墻上劃過,仿佛有些感慨地、羅萊士輕輕嘆了口氣,懷中的黑貓發出咪嗚的應合。

“那為什麽到這裏來?”紫衣女子問,卻是漠然而沒有任何好奇的語聲。

“因為我們想回到陽光底下,我們想得到救贖……”金發的男子語聲依然是帶著奇怪的腔調,眼睛望向東方黑色的天際,“我們不想在黑暗中這樣腐爛下去——傳說,如果朝著東方日出之地一直走、到了極東的盡頭,我們便會得到救贖。所以,我立下了齋戒的誓約,帶著族人跋涉了幾萬裏、來到了這兒。”

迦香擡頭看了這個陌生男子一眼,對那一番坦言沒有絲毫的驚訝。從那只黑貓一出現,蜀山的劍仙就感覺到了出現在這座空城裏的、並非普通人,然而她只是漠然:“你不是人,是吧?”頓了頓,沉吟著,劍仙的眼裏湧起些微的疑惑:“但你的身體並不是虛無的——也不是鬼魂……你到底算是什麽呢?”

“什麽都不是。”那樣的問題讓對方沉默下去。驀然,羅萊士微笑起來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我只是來教你舞蹈的人。”

初見的畫面漸漸湮沒淡出,墻上“迦香”兩字依然存在,卻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

不斷有新的記憶浮出水面,宛如激流沖擊著她的腦海。

月光淡淡灑落下來,搖椅在夜中吱吱地晃著,一前一後。前後的晃動中,記憶的碎片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跳出來,晃動在她面前。那些泛黃的記憶片斷。

高昌古城的支提窟。她就是在這裏遇到了羅萊士——一個來自於極遠西方的、似人非人的男子,並且聽從他的指點開始重新學習飛天之舞。這個奇怪的人給她奇怪的感覺,依稀間居然覺得熟稔非常、卻又覺得極度陌生。每到夜來他就會從古堡的某處走出,帶著她起舞。他的動作輕快迅捷,居然絲毫不遜色於身為劍仙的迦香。修長的肢體,舉手投足之間英氣逼人,卻同時交揉著夜色般的詭異和魅惑。

他也曾給她看過他們西方宮廷中的舞蹈,那樣新奇的步法和身姿、是她所未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