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古堡

黃昏的時候,迦香在古城塌了一半的門洞前下了駝背,怔怔地仰起頭、注視了黃土夯就的城墻半日,仿佛極力回憶著什麽,最後終於彎腰進入了高昌古城。

群鴉驚起,一陣砂風卷過,破敗荒涼的氣息拂面而來。

一百多年前,絲綢古道上這座以“地勢高敞,人廣昌盛”著稱的城市、被十二萬大軍圍攻達半年之久,最後海都、都哇率軍攻占高昌城,高昌王火赤哈爾的斤戰死。高昌城在這場戰火中被毀壞大半,城中幸存的百姓跟著王族遷往永昌,留下了一座空城。

一切都保持著一百年前城破時的樣子。無數刀兵亂扔在地上,所有房子都有被戰火焚燒的跡象,戶牖破敗,箱櫃淩亂。那些街道、鋪子、坎兒井都還井然有序地列在那裏,水聲咚咚,滋潤著沙漠中難得一見的綠洲之地。然而街巷中空無一人,長滿了亂生的沙棗樹和胡楊樹,到處都是一片失去控制的瘋狂蔓延的綠意。綠色和土黃色中,間或夾雜著一點點的慘白——那是多年前留下的滿地屍體,大都已經風化,襤褸的衣衫搭垂在慘白的骨架上,觸手便成為粉末。

迦香站在門樓下,做夢般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好熟悉……一定是這裏。她來過這裏,某個年月裏、她一定來過這裏。

仿佛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推著,她閉上眼睛,往前走了十幾步,然後左轉,再走了二十多步,停下。是這裏……該是這裏罷?耳邊水聲更加清晰,迦香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了足邊湧出清泉的坎兒井。坎兒井旁邊草木更加茂盛,除了瘋長的沙棗樹和紅棘,還有一大叢帶著刺的野玫瑰,濃綠上面正怒放著血一樣鮮艷的紅色花朵。

“這是從情人血中開出的花。”

她從未見過這種花,然而第一眼看到時、莫名就跳出了這樣的低語。

迦香忽然間就是一陣恍惚,催眠般地伸出手去,折了一枝紅玫瑰。尖利的刺紮破她雪白的手指,沁出了鮮血——刺痛讓她陡然清醒。將玫瑰放到井台上,舞姬把流著血的手指放到嘴裏吮吸了一下。那樣腥甜的味道讓她胃裏陡然一陣奇異的痙攣。舞姬皺了皺眉、走下踏步、彎下腰將破了的手指放到清涼的沙漠之泉中。

波光離合,水裏忽然映出了一雙湛藍色的眼睛,漂漂浮浮地看著她。

“羅萊士!”她脫口低喚,想伸出手去。就在那一瞬間,“啪”地一聲、那朵野玫瑰從井台上落了下來,打破了水中的幻象。鮮紅的花瓣散落在水面上,宛如血般艷麗。綠葉叢中,陡然傳來一陣輕微的簌簌聲。

“誰!誰在那裏?”迦香震驚地回頭四顧,然而背後空無一人。遠遠的、只有一陣風掠過空城,發出了荒涼的回應。

夕陽已經掛在了克孜爾塔格山上,空無一人的城市即將迎來漫漫的長夜。紫衣舞姬陡然感到了一陣恐懼,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那把紫色的劍貼著她的腰身,在夕照下折射出一道亮麗的光芒。

落日的光漸漸隱沒在紅山背後,越來越冷的風預示著沙漠裏又一個暗夜的到來。在這個詭異的空城裏,對著滿地的屍骸和無所不在的莫名熟悉感,迦香有些緊張地握緊了紫電,一時間居然不知該往那一邊走去。

綠樹下,掩映著清一色土黃色的建築。街道的路面都是由黃土夯實的,沿著街散布著一些類似於“坊”的房子群落,排列整齊,房屋長筒形,縱券頂。“坊”的四角都有巷口,與外相通。暗泉從街道下面流過,坎兒井的豎井從深達數十丈地底將泉水引出地面,流入明渠。她站在坎兒井的豎井旁邊,茫然地四顧著,忽然間感覺頭又劇烈地痛了起來。

她來過……她來過這裏。

陡然間,一陣輕微的簌簌聲將她喚回現實——有什麽東西穿過茂密的沙棗枝葉,向著她靠過來!說不出的邪異感覺,讓迦香下意識地將手按在紫電劍上——卻忘了自己根本沒有學過技擊之道——然而,就在她低頭的瞬間,她詫然看到佩劍發出了亮光!

濃綠的樹葉悄無聲息地分開,草叢裏有什麽東西急速逼來。舞姬在驚懼交加中後退,手指僵硬在劍柄上,根本無法動彈一下。草叢中陡然閃現了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盯著她,忽然縱身“唰”地撲了過來。

“呀——!”迦香大驚之下扔下了佩劍,擡起雙臂擋在面前,卻將全身空門都露了出來。

利爪向著她胸口抓了過去,撕破衣衫。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紫色的閃電憑空騰起,迅疾無比地斬向那雙利爪!根本不需要人操縱、那柄跌落在地的紫電淩空躍起,擋在迦香面前,一劍切下了當先升來的爪子,一擊之後便退回,冷冷懸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