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三、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她便是那個節度使的女兒?"白雲宮的人都走空了,在望湖樓上,因了二弟最後那一句"小妍",風澗月震驚的脫口問了一句。

"嗯……薛楚妍。"只是應了一聲,衛二公子卻是心不在焉的走了過去,來到窗邊看著外面下著雨的街道——黑黝黝的巷中只有一盞燈——橙黃剔透的琉璃燈,漂漂浮浮的前進著,引導著後面一群素衣白襪的年輕女冠。

她靜靜地跟在掌門大師姐身後,攜了那把凝碧劍,低著頭匆匆走路。琉璃燈裏黯淡不定的光映著她秀麗的側臉,忽然間,宛如昨日重現。

小妍,小妍,小妍……衛莊的手緊緊扣住窗欞,卻極力不讓自己脫口再次喚出這個名字。她不會再回頭的,那麽,他又何必枉拋心思?她也說過,他一向驕傲。

甚至驕傲到不曾將這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大哥。

風大哥或許有所耳聞——畢竟那一段日子他們的過往太密了一些,但是他既然不說,大哥便沒有問。在決斷之後,他更加對於這段情諱莫如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大哥已經很不快樂,自己這樣的事讓他知道了,只會徒增傷感而已吧?

在高樓上,隔著綿密的秋雨,他看著她一直一直的沿著巷子往前走,那盞漂浮不定的琉璃燈似乎引導著她,漸漸遠去。最後一個轉彎,消失在街角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衛莊忽然間也低下了頭,感覺內心有什麽東西在翻湧著,似乎要從他極力平定的胸臆中掙紮出來,然而,他抓緊了窗欞,手指扣入木頭中,硬生生的要自己安定下來。

默不作聲的吸了口氣,他回過身來——

然而,一回頭,他就看見了大哥的眼神。

洞徹、悲憫,然而卻又帶著深深的自責。十多年來,他所看見的大哥的眼睛,都是那樣淡漠而無所謂的,甚至已經沒有任何地悲喜……然而今日這樣的眼神,卻讓鼎劍閣二公子仿佛被烙了一樣,全身一震。

"二弟,對不起……"微微咳嗽著,憔悴瘦峭的男子仿佛從胸臆深處吐出了一聲嘆息,過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大哥、大哥……咳咳,這麽多年來,只顧著自己一個人,從來沒有……咳咳,從來沒有想到過你啊。"

"大哥。"衛莊感覺胸口陡然一熱,聲音哽咽了一下,低下頭去,"我自己能應付的……你不用太操心了。你自己的身體,倒要好好保重。"

風澗月苦笑了一下,勉力平定著咳嗽——其實,他自己也清楚,自從十五年前傷在凝碧劍下,被陰寒之氣傷了肺腑之後,這十五年來始終不愈,已經侵入了各大筋脈。

這傷勢每逢秋日便要發作,每一年的重陽前後都是一道鬼門關——到了近日,更是愈發的嚴重。否則,一向敬重自己的二弟,又怎麽會不顧他的嚴厲禁令,私下對白雲宮動手?

然而,他不曾想到,二弟曾經的戀人,卻是如今白雲宮的女弟子華瓔……

那末,如果今天不是他及時趕來阻止的話,難道二弟真的會為了奪取青鸞花,而和她同歸於盡麽?二弟、二弟為了能讓他這個不成材的大哥苟延殘喘,居然能不顧一切到這般地步……

一陣劇烈的情緒波動,讓病弱的人再度咳嗽起來,風澗月的眼睛熱了一下,同時,死灰般冰冷的心裏也泛起了陣陣的熱流……這世上,永遠有值得讓人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風澗月的手用力的拍在衛莊的肩膀上,發現二弟身子猛然顫抖了一下,他一直一直的望著底下那條漆黑的小巷,早已不見了人影,只空留滿城秋雨,蕭瑟莫名。

她們回到碧城山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雨夜已經止住了。

還沒有邁入山門,看見前方一條白帶似的掛在山上的小徑裏,一行素衣道袍的女冠匆匆拾級而下——不知道是哪個師妹沉不住氣,竟然將她們出事的消息告訴了閉關靜坐的師傅。

說是這麽多女弟子的師傅,靜冥其實也不過三十多的年紀。或許是歷練和清修多了,顯得沉穩而陰郁。提前出關的靜冥道長臉色有些蒼白,細長的眉毛緊蹙著,有些殺氣。或許就是那一縷殺氣和悒郁,壓住了她眉間的秀色。

"師傅……"所有剛從望湖樓回來的人都低下頭,輕輕說了一句——師傅為人向來嚴厲,這一次知道了出了這麽大亂子,不知道要如何處罰她們。連一向深得師傅喜愛的華瓔,看見師傅眼裏冷銳的亮光後,心裏不知道為何騰的一跳,低下頭去——

她也知道,受了師祖的教導,嚴厲冷肅的師傅平日裏最痛恨的便是道心不堅、凡思纏繞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