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 ACT-6 沐火

外面的人,都喧鬧著,擁擠著,喊著:“失火了!失火了!”然而,只有她,只有她站在那裏,站在烈焰映照的漆黑房間裏,看著四壁上漸漸燃起的烈火,無聲的微笑著,沒有動。

手裏,拿著那把吹毛斷發的利刃:冰雪切。

“裏面有人嗎?快出來!房子要倒了!”她聽見外面有救火的人焦急的喊,然後,她笑了笑。

已經是第十一天了……

少主,不會再回來了。

“十天以後,如果我不回來,你就去找余總管,讓他給你重新安排個差使。然後——把我用過的東西,都燒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臟……”那麽,就全燒了罷……少主。

在看見火焰舔上自己青色的衣襟的時候,她忽然微笑起來——其實,這樣是最好的了……不然,有時她都不敢想象,以後會怎樣。

冰雪切輕輕敲擊著案上燃燒的古琴,青衣的女子忽然幽幽的笑了起來,低聲唱道:“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銀墻。不辨花叢那瓣香?”“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爹,好像幽草還在裏面!”門外,二少爺少卿忽然叫了起來,畢竟是習武之人,不比一般,隱約聽見了火海中有女子的輕歌。

他想沖進去,卻被父親一把拉住:“沒有人,裏面沒有人了!知道嗎?”“可是……”少卿不服,擡頭,卻看見父親不容反抗的眼神,那樣淩厲,那樣兇狠的近似於猙獰!他忽然心中一涼,不再說什麽。

“這個不祥的居所,燒了也罷……”揮揮手,止住了下人們撲滅大火的努力,鼎劍閣的主人氣定神閑的吩咐,眼神裏有無奈和悲憫:“少淵已經瘋了,擅自去殺了方大俠,又殺了洛陽名醫墨十一……唉唉,這個孩子,為什麽,偏偏要有那樣的病!”說起自己的大兒子,閣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爹,大哥,大哥真的是……瘋了嗎?”少卿不敢相信的問。

父親看了幼子一眼,冷冷反問:“他連阿繡都要無禮強占,你還認為你大哥沒有發瘋?——莫非是要我承認,我當時和少淵說的話是有效的,是嗎?”少卿臉色陣紅陣白,終於,低下了頭,不說什麽:“或許……或許吧,大哥,是瘋了。”

“嘩啦啦!”烈火之中,主梁終於被燒斷了,整片砸了下去,高大的重檐明堂忽然間就矮了一截。

“快看,快看!飛仙,飛仙!”陡然間,下人們中起了騷動,此刻,所有人,都看見忽然天空中有閃電般的白光一閃,仿佛被無形的手推擠著一般,在白影所到之處,火焰居然紛紛向兩邊分開!

眾人來不及細看,那一襲白衣已經沒入了熊熊的火海。

“爹……大哥!是大哥回來了嗎?”看見著匪夷所思的一幕,少卿顫聲問,語氣不知是喜是憂。

謝家老爺的臉,忽然間變得凝重之極,如臨大敵的看著火焰。

忽然間,他就對周圍的心腹吩咐:“快傳鼎劍閣的四位長老和兩位護法!和他們說——最後的時候到了,按計劃行事!”

十一年來夢一場……

自從姐姐死後,她就覺得自己一直在做一個夢……在夜裏,做著永遠都不能醒來的夢。

身邊,永遠只有屍體,血腥,還有死亡……

唯一真實的,是那個如妖如魔般邪異的年輕男子。習慣了黑暗中視物以後,每一個夜晚,她只是看著他在做著莫名的事情。

看著他大笑,殺人,把屍體釘上墻壁……

看著他在月光下吟詩,長歌,起舞……

一直到本來膽小的她都視死亡為無物。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連這個人都是虛幻的——那一晚,在看見他跪在地上痛哭的時候,第一次,她感覺到,他是真實的。

是活著的,有血肉的,人。

然,她知道少主沒有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停不下來而已……

這麽年來,呆在他身邊,她的內心,都漸漸不由自主的被那樣的黑暗吸引了吧?

她居然喜歡那樣的不見天日。

雖然看不見他,卻知道他在黑暗的某一處,於是,就心安。

即使在那樣的黑夜裏,她總是能看見十三歲的姐姐站在角落裏,悲哀而無助的看著她,面容扭曲著,卻低著頭——宛如一朵安靜開放的小白花。

姐姐……姐姐……我不會忘記的。他現在,再也不能殺人了……

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在呆呆的擡頭,看著漫天而落的燃燒的巨木的時候,她在心裏長長的嘆息了一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