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十五、余光

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終於過去。

繼三年前天山劍派首徒、八劍之一的霍展白接替南宮陌繼任鼎劍閣主後,武林進入了難得的安寧時期。遠在昆侖的大光明宮在一戰後近乎銷聲匿跡,修羅場的殺手也不再縱橫於西域,甚至,南方的拜月教也在天籟教主繼任後偃旗息鼓,不再對南方武盟咄咄逼人。

那一戰七劍裏折損大半人手,各門派實力削弱,武林中激烈的紛爭也暫時緩和了下來。

仿如激流沖過最崎嶇艱險的一段,終於漸漸平緩寧靜。

藥師谷的回天令還是不間歇的發出,一批批的病人不遠千裏前去求醫——谷裏一切依舊,只是那個紫衣的薛谷主已然不見蹤影。

前任谷主廖青染重返藥師谷執掌一切,然而卻從不露面,凡事都由一名新收的弟子打點。

所有人都驚訝一貫只有女弟子的藥師谷竟收了一個男子,然而很快他們也就覺得理所應當了——那個叫雅彌的弟子有著一頭奇異的藍色長發,俊美溫和,不但天資聰穎勤奮好學,更難得的是脾氣極好,讓受夠了上一任谷主暴躁脾氣的病人們都贊不絕口。

而且無論多兇狠的病人,一到了他手上便也安分聽話起來。曾經有一次,大盜孟鵠被診斷出絕症,在谷裏瘋狂殺人,他臉上笑容未斂,只一擡手,便將直接斃於掌下。

他很快成了江湖裏新的傳奇人物,讓所有人揣測不已。

他對誰都溫和有禮,應對得體,然而卻隱隱保持著一種無法靠近的距離。有人追問他的往昔,他只是笑笑,說:自己曾是一名膏肓的病人,卻被前任谷主薛紫夜救回了性命,於是便投入了藥師谷門下,希望能夠報此大恩。

沒人知道這一番話的真假,就如沒人能看穿他微笑背後的眼神。

沒有人知道這個妙手仁心溫文爾雅的年輕醫者,曾是個毫無感情的殺人者。更沒人知道,他是如何活過來的。

——那“活”過來的過程,甚至比“死”更痛苦。

而在他活過來的時候,那個救活了他的人,卻已經永遠的死去了。

他也曾托了瞳派人下到萬丈冰川,去尋找王姊的遺體,卻一無所獲——他終於知道,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根線也被斬斷。

而他依舊只是淡淡的微笑。

很多時候,谷裏的人都看到他站在冰火湖上沉思——冰面下那個封凍了十幾年的少年已然隨薛谷主一起安葬了,然而他依然望著空蕩蕩的冰面出神,仿佛透過深不見底的湖水看到了另一個時空。

他在等待另一個風起雲湧時代的到來,等待著中原和西域正邪兩位高手、再度顛峰對決的時刻——

在那個時候,他必然如那個女醫者一樣,竭盡全力、不退半步。

每年江南冬季到來的時候,鼎劍閣的新閣主,都會孤身來到藥師谷,

並不為看病,只是去梅樹下靜靜坐一坐,獨飲幾杯,然後離去。陪伴他來去的,除了那只通人性的雪鷂,就只有藥師谷那個神秘的新谷主雅彌。

除此之外,他也是一個勤於事務的閣主。每日都要處理大批的案卷,調停各個門派的紛爭,遴選英才去除敗類——鼎劍閣頂樓的燈火,經常深宵不熄。

而每個月的十五,他都會從秣陵鼎劍閣趕往臨安去看望秋水音。

她出嫁已然有十載,昔日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也已到了而立之年,成了中原武林的霸主,無數江湖兒女憧憬仰慕的對象。然而,他對她的關切卻從未減少半分——

每一個月,他都會來到九曜山莊,白衣長劍,隔著屏風長身而坐,傾身向前,客氣地詢問她身體的近況,生活上還有什麽需要。那個女子端坐在屏風後,同樣客氣的回答著,保持著一貫的矜持和驕傲。

喪子之痛漸漸平復,她的癲狂症也已然痊愈,然而眼裏的光卻在一點點的黯淡下去。

每一次他來,她的話都非常少。只是死死望著屏風對面那個模糊的影子,神情恍惚:仿佛也已經知道這個男子將終其一生停駐在屏風的那一邊,再也不會走近半步。

她一直是驕傲的,而他一直只是追隨她的。

她習慣了被追逐,習慣了被照顧,卻不懂如何去低首俯就。所以,既然他如今成了中原武林的領袖,既然他保持著這樣疏離的態度,那麽,她的驕傲也不容許她首先低頭。

他們之間蕩氣回腸的佳話一直在江湖中口耳相傳。人人都說霍閣主是個英才,更是個情種,都在嘆息他的忠貞不渝,指責她的無情。她卻只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