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二、骷髏花

昀息的神智隨著血肉的復生逐漸清晰。然而眼前晃動的,依然是墜落聖湖的那一瞬間,那個紅衣孩子眼裏的狂喜和惡毒,宛如魔的附身。

真是愛極了那種眼神啊……

在血咒擊穿他胸膛的那一瞬間吐了一口氣,他模糊地喃喃低語了一聲,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附了血咒的金索如蛇一樣纏繞上他的軀體,釘住他的四肢。聖湖水底的幽獄轟然洞開,那個紅衣孩子尖叫著,猛然將他向著地獄推下去——

“去死吧!昀息,去死吧!”

那個妖物附身般的孩子冷冷的笑著,孩童的臉上有著成人的瘋狂。

真是可愛呢——在墜落的那一刹那,他伸出手來,想抱住這個孩子,拉她同歸地底。記得百年前,也曾有一位祭司被幽閉在地底——那麽深的地方,沒有風,沒有光,如果能抱著這個小小的紅衣妖精沉睡在那裏,也是一種永恒的安眠吧。

然而,在觸及她大紅裙角的瞬間,他還是松開了手。

“昀息,去死吧!”尖利的叫聲在耳邊回蕩,他墜入了充溢著惡靈的湖中,一路被追逐著,向著水底沉去。在到達紅蓮幽獄時,出乎意料的是那裏居然還有一個人,正仰頭驚呼著看著他掉落。

他的手足都被金索釘在密室透明的頂上,襯著幽藍變幻的水光,滿是血汙的白袍垂下來,羽翼般展開。宛如一只受傷被困的巨大白鳥,有一種優雅的殘酷。

幽藍色的水獄密室中,剛剛恢復人形的祭司被釘在金索上,俯首看著失聲驚呼的女孩。

那個女孩看樣子不過十三四歲,但從蒼白得異常的肌膚和暗夜裏敏銳的視覺來看,她似乎已經被關在這裏很久、很久了。

讓他詫異的是、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這個被幽禁在紅蓮幽獄裏的人,居然認得自己麽?

“你是誰。”在喉頭血肉完全恢復後,他吐出一口氣,虛弱地問,“怎麽會在這裏?”

——能被關在這裏的,定然也不是一般的犯禁教眾。不知為何,他卻完全想不起自己認識這個人。

“昀息大人,你不認識我了麽?我是阿澈呀!”她回答,滿臉的單純和熱切,想伸出手觸碰他,卻又懼怕那條布滿了血咒的金索,她仰頭看著他如今的樣子,驚駭莫名,“祭司大人,你……你怎麽會被關到這裏來?誰敢把大人弄成這個樣子!”

“阿澈……”金索上的祭司閉了一下眼睛。

自從風涯師傅去世後,已經過去了多少年?五十年?一百年?在這個世上,他已經活了太久。如果不定期靠著冥想來驅除腦海裏那些影象,那些重重疊疊的記憶積累在一起,到最後一定會壓潰他的頭顱吧?

但,看到這個密室中的女孩頰上尚自殘留的金色彎月標記,他忽然間明白過來了被關在水底多年的人是誰——那,的確是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孩子。

是神澈……他冊立的第七位拜月教主!

自從被中原鼎劍候封為大理王之後,政教合一,整個南疆便是他的天下了。作為獲得了空前權勢的祭司,他差不多也是拜月教數百年歷史上最離經叛道的一位——他完全廢止了一年一度的聖湖血祭,撕破了百年來一直保持著的教主祭司平權的假象,恣意廢立,生死予奪。而且他派出教中子弟參與南疆政務,從苗疆各大村寨中抽取賦稅。

在他的主持下,拜月教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宗教,逐漸轉變為俗世掌權的統治者。結果,在中原局勢再度發生改變、大靖王朝改朝換代的時候,拜月教遭到了中原諸侯的南下征伐,最後不得不交出了政權,重新歸於草野。

那是自數百年前聽雪樓南渡瀾滄後,拜月教遇到的最大劫難。

他知道教中的長老們對他早已不滿,然而他不在乎——他知道那些老朽們尚無直接和他挑戰的力量和勇氣。於是,他越發的我行我素起來。

和先代祭司不同,他不願在苗疆的寨老女兒裏選擇侍月神女,而經常收留民間流浪的孩子,不管她們出身多卑賤。如果那些孩子中有特別聰穎的,能很好地領會和掌握那些術法,他就將其送上玉座,笑吟吟地看著那些漂亮的娃娃在萬眾跪拜中的一舉一動。

然而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在覺得無趣的時候,便會毫無預兆地廢黜那些日漸長大的漂亮娃娃,然後找一個更新的傀儡來取代。

將近百年的時光裏,他廢立過很多位教主。

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只是其中一位——在三歲的時候被他收留,不懂事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教中術法。然後在神澈和縹碧兩名神女中,他選擇了這個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將她送上教主的玉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