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蒼穹之燼 第二章

二、畢生之敵

然而殷夜來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她所期待的那個人卻正在離她不足三百裏的地方,呼朋喚友,陷入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痛飲,完全不知道此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正陷入了怎樣的無助之中。

北越郡九裏亭的冬天是寂靜冷清的,家家戶戶都閉了門,街道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一天也難得見到一個村民出來走動。在這樣滴水成冰的酷寒裏,所有人都呆在家裏,靜靜等待著嚴冬的過去,連狗吠都聽不見了。

村裏唯一的酒肆也關門歇業,但裏面卻還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客官……客官今晚還住這裏麽?”酒肆老板吳老頭膽怯地搓著手過來,問了一句,被對方眼神一掃,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酒肆裏唯一的客人大概四十來歲,有著一股書卷氣,眼神卻又隱隱銳利,不怒自威。他很瘦,裹著一襲厚厚的皮裘,雖然一直靠著炕坐著,臉色卻還是凍得青白,顯然是一個從暖濕地區來的人,並不適應北陸的冬季。

“我說過整個冬季,你這家酒肆我包了。”客人有些不耐煩,語氣也是冷冷的,“錢我已經付過了,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

“是……是。”吳老頭囁嚅著,“只是想問問客官晚上、晚上吃點啥?”

“隨便吧。”客人頭也不擡,“來點烈酒。這兒真是冷到骨頭裏了。”

“好好,小店的酒雖然是自家釀的,但絕不輸給郡府裏那貴得要命的杏花春釀!”吳老頭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下來,轉身走開,“客官,稍等。”

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來歷?離開時,酒肆老板默不作聲地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疑惑——這個陌生人是幾天前的夜裏悄然來到這裏的,一出手便給了五個銀毫。他原本想不客氣地拒絕,說冬天酒肆不開業,但一看到錢就軟了下來。

這家九裏亭唯一的酒肆很小,樓下招待客人,樓上便是自家的睡覺起居的地方。老婆去世了三年,兩個女兒也分別都嫁去了別的郡,因此酒肆裏一直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個人,正在努力地為自己積攢棺材本。九裏亭是個小地方,耕種狩獵為生的村民們一年也難得賺到多少錢,來酒肆裏多半喝的是一個銅子一壺的劣酒,所以這個陌生客人的出手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看在錢的份上,他破例收留了這個外鄉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陌生人到了這裏之後就一直呆在酒肆裏,既沒有出去,也不和任何人往來,每天都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有幾次吳老頭看他喝了幾杯臉色稍微緩和一些,便壯起膽子搭訕,問對方是來九裏亭尋親還是訪故,也得不到一句回答。

“不要多問,也不要告訴村裏人我來了這裏。”陌生人只是那麽說,拿出一枚金銖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如果你不多嘴,等我走的時候這個就是你的。”

一輩子都沒見過金銖的酒肆老板眼睛一亮,心跳都幾乎停止,連忙用力點頭。

可是……這個人如此神神秘秘,不會是什麽被通緝的大盜吧?吳老頭一邊心裏嘀咕,一邊下廚去準備晚飯,巴不得這個奇怪的客人早點離開這裏。

晚飯很豐盛,果子狸肉炒蕨菜,冬筍燒肉,還有九裏亭特有的榛子口蘑,陌生人喝了一杯酒,臉色稍微紅潤了一些,便頭也不擡地道,“你也不用陪我了,上樓去睡吧。給我留下足夠的酒和木炭就好。”

吳老頭樂得清閑,客氣地招呼了幾聲,便自顧自上樓睡覺去了。

就是在最淳樸原始的地方,金錢也是唯一的通行憑證啊……空蕩蕩的房間裏,陌生人低頭看著自己手裏的金銖,眼裏露出了一絲鋒利的冷笑。看老板離開後,他無聲走到了窗口,用指尖將厚厚的窗戶紙捅開了一點,湊上了眼睛——

外面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將這座北陸小村覆蓋在一片白色裏。酒肆斜對面一箭之地開外,便是那一家新蓋好的小院裏。墻上新刷了白堊土,柴門、籬笆是剛紮好的,水井也是新打的,顯示著這家人剛剛來到這裏落地,準備安家紮根。

白帥啊白帥……難道你真的選擇了這個窮鄉僻壤作為你最後的歸宿?你難道真的想要以庸人的方式來了此余生?你是翺翔於天的雄鷹,是數百年一見的王者,怎麽能選擇這樣度過自己的一聲!

——那麽一來,你讓自恃權謀卓絕天下,這一生都在盡心盡力輔佐你的我,又情何以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