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藍 第十三章 夜來

星海雲庭和紅袖樓只隔了一條街,此刻也是笙歌連夜,不曾斷絕。

作為葉城最出名的青樓,即便是半夜,這裏也是燈火通明,冠蓋滿座,笑語盈耳──座上的客人都是天下顯貴:做東的是玄王最得寵的二子玄凜,應邀前來的有三司六部的高官顯貴,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一派合氣融融的富貴景象。

已經是三更了,雲板響起,清脆而疏朗。

“啪。啪──”

當響到第二聲的時候,門外有勒馬長嘶的聲音,喝道之聲嘎然而止。深夜蒙蒙的冬雨中,只見一個白衣公子翻身而落,滿身雨氣地走進華堂──身前有兩個小廝提著描金鏤空水晶燈,一路小碎步跑著引路,後面有勁裝家奴緊跟,等他振臂將身上那一襲入水不濕的孔雀裘揮落,便立刻眼疾手快地收起,連一滴雨水都不曾落到地上。

他一路走得疾,然而步態氣度卻依舊從容高雅,如白鶴徐行。

“啪!”雲板最後一聲響起時,那個貴公子正好一腳踏進了堂上。

“哈哈哈……城主來的可真是準時無比!”玄凜皇子大笑拍案,帶著酒意搖晃著站起,親自上前迎接,“我還讓大司農幫著計數,看你遲到了幾刻、要罰幾杯酒呢!”

“玄凜皇子相邀,在下哪敢遲到?”貴公子也是笑著抱拳。

“好好好,真是夠給面子!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玄凜皇子大笑,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拉著他入席,“來,正好,一起吧!”

席間擊鼓的聲音正急,眾位賓客和歌妓夾雜而坐,正笑鬧著玩一個最近流行於帝都和葉城的遊戲:其中一個人撈起一塊用來鎮酸梅湯的冰塊,用叼著交到身邊另一個人的嘴裏。鼓聲落時,若冰塊到了誰人嘴裏,那人便要和身邊的歌妓來喝一盞暖春交杯酒。滿座只見紅唇交接,冰水沁流,無邊風情裏夾雜著隱隱的調笑聲。

顯然也是出入慣了這種風月場所,葉城城主入席後很快和周圍的人打得火熱。身側一位只披著薄紗衣的歌妓將臉側過,微啟紅唇,在鼓聲裏將冰塊叼過來,坐在一旁的葉城城主俯身相接,然而忽地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看了一眼星海雲庭的樓上。

那裏簾幕低垂,裏面的人悄無聲息。

她在做什麽?會在看麽?

只是那麽一分心,慕容雋便沒有叼穩那一塊半融化的冰,重重地咬在了美人的唇上。那個披著薄紗的歌妓哎呀了一聲,冰塊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美艷女子口唇濕潤地笑倒在了他懷裏,嬌嗔:“公子真壞!”

“哈哈,你可輸了!”玄凜大笑起來,“罰酒!罰酒!”

“唉,玩了那麽多次,怎麽也有失手的時候?定是今晚皇子在座的緣故。”慕容雋自嘲般地笑了一笑,拿起滿滿一大杯的酒──那是用犀牛雕成的大杯,一盞足有一海碗的容量,他一飲而盡,居然毫無猶豫。

“好酒量!痛快!”玄凜擊掌稱贊,仿佛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對星海雲庭的侍女們道,“你們看,現在連葉城的城主都來了──如今可以上非花閣去叫殷仙子出來相陪了吧?”

聽得“殷仙子”三個字,慕容雋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下,手裏的酒濺出了一點。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露無覓處。

這本是中州傳來的一首詩,然而在葉城的風月場裏,一說起它,無人不知說的便是星海雲庭的殷夜來殷仙子,八年來在兩京盛名不衰的第一美人。

做為天下聲色犬馬之府,葉城佳麗雲集,據《夜宴芳菲譜》記載,在冊的青樓便有一百六十七所,更不計那些暗門子和流鶯。有好事者曾羅列其中各位名姬,選翹楚者列為“六美”:其中紅袖樓的傅壽擅歌,胭脂痕的沙嫩擅簫,楚宮煙月裏的紅牙和紫玉書畫雙絕,雙虹橋畔的柳橫波諧趣善謔,任何一位都是千金難求一見──而其中獨占花魁的,便是星海雲庭裏一舞傾城的殷仙子。

傳說八年前,殷夜來和傅壽都不過是戲班裏的優伶,兩人一擅舞一擅歌,配了不少戲。傅壽唱女角,她反串小生,一對璧人如珠玉輝映,在葉城可謂紅極一時。可惜好景不長,帝都嚴令不許再唱中州人的戲,戲班解散,傅壽輾轉淪落風塵,進了紅袖樓。而殷夜來也進了星海雲庭,可不知怎麽地,老鴇居然答應了她不掛牌,任她高興才見客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