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雪 第十一章

任飛揚醒轉時正是午夜,但他一醒來卻見到了滿室燭光,和燭光下略顯憔悴的風砂。

她一直坐在燈下等他醒,一直等到因為心力交瘁而沉沉睡去。她的容色蒼白,眼波朦朧如霧,在燈下看來,仿佛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霧之靈。

任飛揚頭腦依舊混亂,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低喚:“風砂!”

可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張了張口,喉頭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過了二天二夜。這期間劇毒侵入他體內,把腑臟、靜脈侵蝕殆盡,連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著風砂全力救治,一絲絲把毒拔出,才幾次轉危為安。

風砂正在將睡未睡之時,徒然驚醒過來,失聲喊:“高歡,別殺任飛揚!”

她額上滲出細細的冷汗。從夢中驚呼而醒。一轉醒,看見榻上復蘇的任飛揚,不由狂喜:“任飛揚!你醒了?你醒了!”

她撲到榻邊,淚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來——任飛揚雖是為高歡所傷,但不知為了什麽,在她內心深處,卻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風砂端來一盞茶,用紗巾沾濕,輕輕潤了潤他幹裂的雙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給他。

這茶乃白菊與冰糖同煎,潤喉清火,任飛揚喝了幾口,神志略為清明,終於發出聲來:“風砂,我怎麽……怎麽會在這兒?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麽?”

“有一個人救了你,把你送來醫治的。”風砂柔聲道,“你中毒很深。”

任飛揚渾身一震,回想起那一幕,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

但他看見風砂,輕輕嘆了口氣,生生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他實在不想再傷風砂的心。

對於高歡,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對風砂,他卻始終不想讓她因此而難過。他知道風砂是多麽信任和感激高歡。

風砂看見他的欲言又止,心下霍然明白。看到這個紅衣少年如此善良,她心裏卻更是難過,低下頭去,含淚道:“你不用瞞我,我知道是高歡下的毒手。”

她聲音雖在發抖,可依然很平靜:“我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一個畜生。”

聽到這樣的嚴厲的話從一貫溫柔的風砂嘴裏吐出,任飛揚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從小飛揚跋扈,任性妄為,被一幫狐朋狗友捧上了天,處處唯我獨尊,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這次遭遇,不啻為他平生從未有過的挫折和打擊!雖他生性驕橫,但對朋友始終披肝瀝膽,不存半點戒心,卻不料如今被“朋友”玩弄於股掌之上,險些喪命。

驟然遭此巨變,一時又無法排解,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生生地把他的心扭曲!

風砂突見他平日明朗的臉上現出極為惡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聲道:“你毒性方退,還要小心養病,毒性若是反撲就兇險萬分了。”

任飛揚緩緩點點,不再說話,合上雙眼靜養。

天已漸漸亮了,村中各處已有雞鳴遙相呼應,窗紙上已透出了白光。

風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突然,幾聲慘叫劃破黎明!

叫聲傳自一墻之隔的院外,風砂一驚,挺身坐起。

“媽的,這娘們還真厲害,在這院內外布下了不少毒陣。”墻外有一人低聲道,細細簌簌地往前摸索,“上次來的十二個兄弟一個也沒回去,難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不知道。不是說這娘們不會武功麽?”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還沒進去,已在墻外中了毒。咱們小心點,別著了道兒。”

風砂此時所處的房間離外面只有一墻之隔,因此聽了十之八九。

刹那間明白是神水宮的人在短時間內卷土重來,不由臉色大變,奔至任飛揚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宮的人又來了,咱們先躲一躲。”

一言未畢,院門已被轟然踢開!

任飛揚也明白形勢危急,強自支撐從榻上起來,扶著風砂的肩。

他這一動,口鼻中登時汩汩湧出血來,五臟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聲,跌跌撞撞地由風砂半扶半抱著進入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