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花鈴 第六章 記川溯影篇(第5/9頁)



然而,阿靖看著水面上那一盞漸漸漂遠的河燈,嘴角浮起的卻是冷漠的笑意:“我父親生平殺人無數,他生前也戲說:他怕死,因為死後地獄便是他之所往——偏偏我娘生性純善,卻是應去極樂世界的。……所以我父親說,他要活長命百歲才好。”

“令尊令堂,可謂是伉儷情深。”仿佛觸動了什麽,蕭憶情的聲音裏有些微的嘆息。

阿靖沒有說話,一襲緋衣在夜風中如同薔薇花般盛開。

河上,那些河燈縹縹緲緲,真的猶如漂往另一個世界,虛幻若夢。

過了許久,阿靖才低低開口,道:“可惜我娘在我五歲的時候就死了——那些正道人在括蒼山聯合伏擊我爹,我爹血戰良久,終於護著我們母女殺出重圍。

“狂奔了三十裏,好容易坐下來歇息,我娘將一直抱在懷裏的我遞給我爹,說手乏了、要爹替她抱一下——然後,就在刹那間,她委頓了下去。

“我那時候驚叫起來,看見娘的背心原來插著一柄短刀,血流滿了整個後背!不知道是方才圍攻中哪個人戳上去的,然而娘居然還能抱著我、一直逃出了三十裏才倒下……”

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默然轉過頭去看著天上一輪滿月,不說話。

“你母親非常愛你,阿靖。”蕭憶情垂下眼睛,看著水波一次次漾上岸邊。他的眼睛裏,忽然也有了閃亮的光芒。

“是的……我學武藝的時候,還一直在想:娘究竟是修習了什麽功夫、居然中了那樣的一刀,還能抱著我跑出三十裏?”唇角帶著些微的苦笑,緋衣女子靜靜地搖頭,“後來長大了我才知道:那不需要練什麽武功——因為娘愛我,一定勝過自己。”

“是。”蕭憶情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他只是短促的回答了一個字,但是聲音亦然有些微的顫抖。

阿靖驀然回頭,冷冷道:“所以,我有時很恨我的父親!娘死了以後,他就變了一個人——我八歲那年他終於熬不過了,在我睡著的時候用血薇割斷了脖子。等我醒來的時候,他的血浸了我一身……他不曾考慮過我,所以他自顧自的死了。”

蕭憶情不說話的看著她,緋衣女子眼睛裏閃爍著細碎的亮光,清澈如水。

——那是相識四年多來,他第一次聽到她說起私人的事情。

——本來,她是個那樣剛強倔強的人,從來不肯將埋藏在心裏的事情對人提起。

“你父親也是愛你的。”不知道如何勸解,他只有這樣說了一句。

阿靖微微冷笑起來,搖頭:“他或許愛我這個女兒,但是他最愛的還是我母親。所以單單有我、他還是活不下去的——真真懦弱的一個人。生出了孩子,便要有為人父的覺悟……與其如此,他不如當年就不要生我。”

“很多事情不能盡如人意。你父親雖然愛你,卻不能守住你,那也是無奈。”蕭憶情驀然笑了笑,眼色裏也有黯然的光。

“是啊……自己喜歡的東西,如果守不住,是不是還不如別去在意它呢?”阿靖的目光再度投在河面上,在密密麻麻的河燈中搜索著自己剛放出去的那一盞,聲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但是,如果已經在意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守住它!”

她的聲音裏陡然起了決絕的嚴冰,蕭憶情驀然擡頭,驚訝的看著她。

——果然,今夜她一反常態的說這樣的話,是有目的的。

——然而,究竟是什麽、居然能讓她有這樣的舉動。

“樓主,我希望你不要進攻拜月教!”阿靖轉過了身,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眼睛裏閃爍著碎鉆般的光芒,冷徹晶瑩,“無論你想得到是什麽,我希望,能由其他的途徑達到你的目的。”

“如若不然?”蕭憶情也是靜靜地看著她,漠然反問。

緋衣女子眼睛閃爍了一下,長長的睫毛覆蓋了明眸,然後轉瞬擡起,淡淡道:“如若不然,舒靖容將以她的方式、極力阻止這件事。”

蕭憶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負手臨風而立,看著河面上的萬盞燈光,忽然輕輕冷笑:“好啊……阿靖,你是不惜為了迦若、和我翻臉了?你想插手我和他之間的決戰麽?”

他說著,忽然在夜風中微微咳嗽了起來。然而,他的目光,卻刹那間變得空漠而遼遠,隱藏著刀兵般雪亮的冷芒。

阿靖沒有說話,過了片刻,才淡淡道:“聽雪樓遠征滇南、與非武林一脈的拜月教為敵,以武學對抗術法,本已屬不智。樓中上下何嘗沒人疑慮?但因為你過去臨大事、決生死種種策略從無失誤,所以沒有人敢置疑……然而,我卻想問一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