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砂 紫陌(3)

飄雪的軒窗下,披著白裘的年輕人展開手中絲巾,霍然起立,冒雪而出,顧不上周圍手下送上來的傘和大氅。

“紫黛姑娘。”在那個紫衣麗影將要轉過街角的時候,他及時出門,走下台階,喚住了她,將絲巾在手心用力握緊,眼神慢慢嚴肅起來——這個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這一來、就是要卷入無盡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呢。

蕭憶情沉吟著:“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殺身之禍——我派人護你回去罷。”

“那也是一時之計而已……難道聽雪樓能護著我一輩子麽?”在大雪中,洛陽的花魁驀然回首,清麗的面容上隱隱有堅決無畏的光采,“紫黛心裏有打算——我在洛陽好歹也算交遊甚廣,能給聽雪樓帶來各種需要的消息——公子如不嫌棄,可否讓紫黛加入聽雪樓,以供驅遣?”

聽到那樣的話,聽雪樓的主人竟也不由怔了一下:這個女子,居然和幾個月前在風情苑所見時,幾乎宛如兩人。

她便是這樣留在了聽雪樓裏,然而蕭憶情卻一直掩飾著她的身份,秘密買下了風情苑,讓她成為那裏的主人,然後,再讓那個地方成為聽雪樓最秘密的消息情報來源。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紫陌。

去掉了原來濃郁的脂粉味道,而空余戀戀的風塵。每一日,她閑來便坐在高樓上,將闌幹拍遍了,看著洛陽城中阡陌大道上車馬來去,掀起滾滾紅塵。紫陌紅塵拂面來。

在這個醉生夢死的世上,塵煙散後,還剩下什麽呢?

大家改口稱二十歲的她為紫夫人——她可以有權力不再去見那些她看不順眼的客人,雖然這樣,她的聲名卻在風月場中越來越大,人人都以一親芳澤為榮,連天理會那個不可一世的總舵主江近月也不例外——世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時候,想起他吟過的詩,她也苦笑著自問。

今在否?不在,那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反而能愛的更深沉。

一年多了,收集來整理好、送到聽雪樓那邊的情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終於在那一日,他過來,在和她詳細的討論過武林最近傳聞動向後,忽然說了一句:“一個時辰之後,聽雪樓進攻天理會總舵……紫陌,你也跟著一起來看看吧。”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終於有了一擊必勝的把握,終於要讓她公開成為聽雪樓的一份子,而不在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然而……他看著她的眼神,卻只是仿佛看著一個風雨同舟的夥伴而已。

或者,這樣也好……對於她來說,只要挑一個近一點的位置,能好好的看著他就足夠。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麽是江湖,什麽是殺戮。

一日之間,和聽雪樓在洛陽爭霸的天理會被滅門。在蕭憶情問起那個負隅頑抗的少年的情況時,機敏的、她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報。

然而,她沒有想到這個白衣年輕人卻用了那樣的手段摧毀少年信念。在潑天的血腥中,看著碧梧下一襲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看著他深不可測的眼睛和幾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紫陌卻忽然感到了寒冷——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離他很近了。

那種洞穿一切,只有在看著與己無動於衷的事物時候,才會擁有。

沒有人能走近這個人的內心。

反而是天理會門下的那個少年——那個絕望的、痛哭著的孩子,卻能讓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實和成長的痛楚。這一點,在她十六歲的時候也曾經有過。

看著這個少年,閱盡風塵的她,心中居然有絲絲縷縷母親般的溫柔和觸痛。

“黃泉還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顧他,免得他墮入心魔。”回去時,聽雪樓主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眼光從她臉上掃過,卻隱約含了深意。

紫陌的心裏便是一驚,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雖然在那個人身側,卻絲毫不知道他心裏作何打算。

但,既然是他吩咐過了的,她便是盡心盡力的去做。

那個叫黃泉的少年果然桀驁偏激的很,好幾回她想著他該是辛苦練劍,需要休息了,去那間小屋子照拂他時,那個少年總是不言語,也不理睬,就當她是透明的一般。

紫陌見過的也多了,並不生氣,將房子整理了,放下帶來的新被褥衣服,做幾樣合口的小菜,便自顧自的離去。時間久了,這樣的相處倒也不顯得不自在。偶爾她問一句,少年也會“嗯”的答應一聲,卻不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