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砂 黃泉(3)

許多年以後,已經改名叫做“黃泉”的聽雪樓護法、武功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然而,遠遠的回想起那一日樓主的出手,雖然已經不再震驚,卻仍然嘆息。

看著少年驚訝的表情,蕭憶情有些疲倦的笑了一下,伸指淩空輕彈,解開了少年身上的穴道,回身走到了梧桐樹下的榻邊。

在走過二樓主高夢非身邊時,稍微停了一下,輕輕吩咐了一句什麽,高夢非眼神微微一變,似乎有些不解,然而卻立刻點了點頭,然後走開。

“樓主!你沒事,太、太好了……”紫衣女子方才松了口氣,連忙上來,抽出絲絹為他包紮胸前的輕傷,但是因為極度的緊張,手指仍然微微顫抖。白衣的年輕公子看了紫陌一眼,只是說了一句:“不必了。”

少年身上的穴道已經解開,然而對於方才那一幕的震驚,讓他仍然呆在原地沒動。蕭憶情最後隔空彈指解穴時,指尖上血滴濺到了他的頰邊。

少年呆呆的,看著眼前強手雲集的聽雪樓、看著居中而坐的白衣青年,忽然,伸舌舔了舔頰邊的血滴,眼神迅速的掃過全場,一瞬間做出了判斷,朝著人群出現缺口的地方,用盡了所有力氣拔腿狂奔!

即使這個蕭樓主是怎樣的強者,但是他不是正義的!正是他,滅絕了天理會!

他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向強權不義者低頭!

他的判斷非常準確,在鐵桶也似的包圍圈中,只有這個口子是沒有多少人阻攔。

他用盡了所有剩下的力氣,一口氣奔了出去。

之後,也不記得自己是用怎樣的聲音對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做出反應——那一段時間的記憶只是一片空白。

在白衣的樓主推開密室之門時,只看見十五歲的孩子仿佛被雷擊一般,眼神呆滯而空洞的看著前方,手裏抓了一把堆放在密室裏的贓物,怔怔的坐在地上,甚至對屋角捆綁著的女子的哀哭都木無反應。

蕭憶情推開暗門,緩緩踏入室內,看了看這個充滿了肮臟證據的房間,又低頭看了看癱坐在地上的少年,仿佛被房間裏沉悶的空氣所迫,微微咳嗽了一聲。

少年盯著地面,不動,眼眸是暗淡的灰色,渙散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聽雪樓主嘆息,聲音裏有極度復雜的感情,然後,在少年面前停下腳步,低下頭去,將手遞給那個孩子:“起來吧。”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少年似乎有一些反應,然而卻是遲鈍的,茫茫然的擡頭,視線停在白衣公子臉上,然後,慢慢凝聚,定住。

“起來。”蕭憶情的手伸過來,停在他的眼前,“即使是在面對不願意看東西的時候,也要站著正視它……”

視線慢慢清晰起來,對方的眸子是那樣冷漠而飄忽,仿佛刺穿一切,卻依稀帶著一種悲憫的溫暖。似乎是受不了這樣洞穿一切的目光,一直頑強反擊著的孩子驀然將頭扭到了一邊,崩潰般的痛哭起來。

“啊!啊啊啊啊……”無意義的音符從十五歲孩子的咽喉中激烈的吐出來,在敵人的腳下,他再也沒有力氣保持什麽尊嚴,只是猛烈的用頭撞擊著地面,撕扯著那些天理會暗中斂來的贓物,低沉的咬牙嘶喊那一瞬間,對於片刻前還為之浴血奮戰的天理會,幾乎厭惡到了瘋狂的地步。少年清澈的眼睛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

“該死……該死的!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群混蛋!……”咬牙詛咒著,撕扯著手中的東西,他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同樣的痛恨,卻在轉瞬間轉移到了此前還拼死保護的同門和幫會身上。

說著說著,聲音又淹沒在一片痛哭聲中。雖然過了那麽多年,他此刻的心情卻和當年看見老馬死時一摸一樣!

“你想要的是什麽?正義?公理?保護弱者?”

忽然,那個聲音在頭頂上方慢慢傳來,不急不緩,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透過他瘋狂紛亂的思緒,一直滲透到他十五歲的心裏。

“然而,無論你要維護什麽,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而將這種希望寄予在別人身上,想借助別人的手,你難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來獲得,然,你什麽都沒有……所以你什麽都無法保護。而且,這個世上除了黑和白,還有第三種、甚至上千百種顏色,你將來會明白。”

“不過,如今眼裏只能看見黑與白的你,對我來說,反而是個很難得的人才”那個帶著寒意的聲音淡淡說著,不驚輕塵然而鋒利入骨。

他伏在地上,痛哭的聲音慢慢微弱下去,手指用力摳住了地面,一直插到硬實的土中,指甲被拗斷,指尖流出血來。然而,少年的眼睛漸漸亮如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