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序章:雲浮(第3/9頁)



仿佛是長久沒有嘗試過凝聚,那個形體變化了好幾次,才定了下來。

“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和以前是否一樣?”那個虛空中的人低頭,問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覷,卻都無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實體,進入長久的冥想和苦修,從此再也沒有以人形出現過。那樣長的歲月過去,誰還能記得當初城主還是一個“人”時候的模樣?

“您非常俊美。”最後,慧珈只能那樣回答,“是日月的光輝。”

“是忘記了麽?……呵,難怪。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樣。”大城主站在尖碑頂端,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頭去看虛空裏浮著的巨大鏡子,慢慢調整著自己凝聚起來的外形——漸漸地,鏡中出現了一位須發微蒼的中年人,氣度蕭然,負手望天。

“是這個模樣吧?”照著巨大的天鏡,大城主喃喃自語,搖了搖頭,“不對……在七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更年輕一些。”

鏡子裏隨即變幻,轉瞬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寧靜深睿,手握算籌。

“不知道這個模樣對不對……”靜靜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那一縷風中搖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蘇醒過來後,還能認出我來麽?”

底下的三位女神聽見,微微一怔,相顧無言。

原來,對於七千年後的重逢,大城主竟是懷有那樣的深切期待——那種期待是阻礙修行的。難怪七千年來大城主始終無法突破最後的“障”,徹底地忘記自身,融化到無始無終的時空裏,與天地同在。大城主那樣驚才絕艷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奧秘,擺脫生死輪回,卻也有放不下的東西麽?

畢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說什麽日月光輝……慧珈,你也和那些陸上人一樣,學會應付的虛假花樣了。”選定了樣貌,雲浮大城主側頭望著下界,微微冷笑起來,“論容貌,天地之間只有鮫人最出眾,我等也無法與之比擬——你知道為什麽嗎?”

頓了頓,大城主望向蒼穹:“傳說中,大神造物的時候為了公平起見,許諾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樣東西。我們翼族最先開口,要求被賦予智慧和創造力。而海國人則次之,只要求了美與藝術。”

慧珈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那麽雲荒上的人,又獲得了什麽呢?”

“他們?”大城主笑起來了,帶著某種不屑,“不像海國和雲浮,雲荒上雜糅著各種民族——他們各自要的都不一樣,又不肯妥協,爭吵不休。最後大神厭煩了,隨手一抓,將善惡美醜每一樣都給了他們一些。”

“所以,他們並不純粹,心裏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鋒——他們牢牢地被星辰束縛在大地上,有著各種煩惱: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永遠無法掙脫輪回的流程。”大城主睥睨著腳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國人軟弱唯美,耽於現狀不求上進——所以唯有我們這一族最聰敏,最純粹,可以淩駕於蒼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齊齊低首。

大城主低下頭,將那一縷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可是,阿湮啊……你居然為了那些螻蟻,背叛了我們最初的諾言。”

那一縷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轉,靜默地閃爍。

“你可知道,在萬古之前我們聯手將雲浮送上九天之時,便沒有回頭路了。”大城主將那一縷光護在手心,喃喃,仿佛那微弱的光可以溫暖他那並不存在的身體,“我們舍棄了故園和其余的族人,從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地向上……我們已經超越了那些陸地上的蕓蕓眾生,不可能再回頭了。”

“如果你如此舍不得那片土地,為什麽當初不和瑯玕他們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語,瞬地從尖碑頂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還沒有覺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廟裏忽然亮起了光。

雲浮的上空布置著“天鏡”,所有巨大的鏡子以一種精妙的角度簇擁成弧形,朝向神廟,讓坐在神廟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擡起頭,便能看到天地間的一切——此刻神廟裏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閃爍出了無數繁星!

一條銀練,瞬間便光華璀璨地橫過了天際。

那是銀河。

——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觀望的銀河,其實只不過是他們雲浮人的燈火而已。

大城主坐在神廟祭壇的中心,扶著那口封閉已久的水晶靈柩,望著頭頂上橫過的那一條璀璨星光之河。水晶棺裏靜靜地沉睡著一個女子,雙手交疊在胸前,眉心有一個朱紅色的封印,面目蒼白而秀麗,如一朵枯萎多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