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十一、邪靈

“魔渡眾生!”

九嶷地宮裏的那一句話,並不響亮。

然而在萬尺深的水底,一個玉雕的蓮花座上,一雙眼睛卻霍然睜了開來。

“你聽!這是什麽聲音?”白薇皇後的眼睛在虛空裏浮出來,望向北方盡頭的九嶷方向,對著一旁靜坐的白瓔道,“我沒猜錯,魔的力量果然尚未消失!”

“是麽?”被皇後嚇了一跳,白瓔訥訥問,“可是魔之左手的力量……不是被真嵐繼承了麽?皇天都戴上了他的手啊,怎麽還會……”

“真嵐繼承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力量。”白薇皇後望著遠處金盤上的那個頭顱——那個空桑的皇太子剛才打開水鏡看了很久,仿佛消耗了太多的靈力,此刻正闔上了眼睛休息。望著自己的血裔,白薇皇後眼裏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低聲:“如果真嵐是真的繼承了破壞神的力量,那麽,是絕對不可能被人間的術法所封印。”

“……”白瓔倒抽了一口冷氣,喃喃,“那麽說來,那個聲音是……”

“我不能完全確認。但是我們要立刻去找!”白薇皇後斷然道,那雙眼睛飄起,浮在虛空中望著白瓔,“要讓雲荒恢復平安,得先斷絕了這個禍患!”

“好,是去九嶷麽?”白瓔沒有猶豫,問。

白薇皇後搖了搖頭,望著頭頂離合的碧波,那一雙眼睛裏閃爍出璀璨的光,沉吟:“不,他的真身,不在聲音傳出來的地方——方才那一刹,我已經稍微感知到了聲音的真正來源。我們立刻去帝都吧,要馬上找出他來!”

“是。皇後。”白瓔低下頭去,握緊了手裏的光劍。

——她知道這是一件多麽危險的任務,但還是毫不猶豫的應允下來。她身負著“護”的力量,如果要硬生生去封印對等的破壞神的話,最後的結果將會是兩者一起“湮滅”——而作為冥靈的她,也會永久地消失。

然而她依然斷然地答應了、

頓了頓,白瓔輕聲問:“皇後,此刻已然是下半夜——到了白日我便無法在大陸上行走了,是不是……”

白薇皇後眼裏閃過笑意,傲然:“這個你不必擔心。如今你繼承了我的力量,區區白晝日光怎能奈何你?”

“是麽?真的?”白瓔驚喜地脫口,不自禁地擡頭望向無色城上空——自從那一日自刎成為冥靈後,本以為,會一直到灰飛煙滅都無法重新回到日光下了。

那一瞬間,雖然明知此去何等艱險,她眼裏還是流露出渴盼的光。

“實現你對我說過的諾言吧!在你灰飛煙滅之前,我們必須封印住破壞神的力量!”白薇皇後望著自己最後一個血裔,威嚴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悲哀和愛憐,輕輕道,“你去和真嵐告別吧……也許不再回來了。”

“是,皇後。”白瓔輕輕低下頭去。

遠處的金盤裏,淡淡的天光透過水面籠罩下來,形成一座巨大的光之塔。塔下的蓮花玉座上,水鏡平整如新,那顆百無聊賴的頭顱正支著斷臂,在金盤裏歪著瞌睡,渾然不覺已然是到了生死訣別的時刻。

白瓔輕輕走過去,站在旁邊看著這孩子一樣的睡容,竟然不忍心驚醒他。

——他這一生裏,也實在是太辛苦了。

默默凝視了許久,她忽然低下頭去,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眼裏簌簌留下一行淚來——冥靈的吻和淚,都是虛無的,淚還沒有落到肌膚上,就毫無覺察地化成了煙霧。

再見。再見。她在心裏默默說。那個聲音是如此強烈,幾乎要沖破她沉默的胸臆——對不起啊……我就要離去了,卻沒有勇氣親口對你說訣別的話語。

真嵐,我一直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一個人,在這一生裏我只勇敢過兩次:一次在我十八歲嫁給你那天;還有一次,就是在今日——而可笑的是,我每次最勇敢的時候,都是在離開你的時候。

我要去做我應該、必須做的事情了,真嵐。

無數的話語在胸臆裏湧動,但最後只化為一聲嘆息。她側頭望向玉座旁的水鏡,那裏,開闔不定的波光裏隱約呈現出碎裂的景象——她怔了一下,認出了那是百年來真嵐曾經獨自默默注視過無數次的畫面。

太子妃血色淡漠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

原來,即便是百年的相伴,彼此心中依然保留著一方天地——那是屬於彼此的秘密花園,掩埋著昔日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們是一對多麽聰明的夫妻啊……熟稔如老友,密切如至親,百年來他們相互扶住,走過了那片似乎看不到盡頭的黑暗,相敬如賓。但是心中那一份赤誠,卻從未剖露。或許因為,在真正的相遇時,他們都已經過了那種可以歌哭無忌的少年歲月,所以在最後的離別來臨之時,也唯獨只能這樣沉默地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