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東風破 七、一夕玉壺冰裂

“我在書房外面的庭院裏用盆景假山石布下了一個陣,雖然潦草、但多少能阻攔一些刺客殺手——天亮上朝前,你千萬不要隨便走出這個庭院。”再三交代夏語冰加,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尊淵再也不敢遲疑,拉上風帽、便往城外方向掠了過去。

尊淵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要答應下這樣重大的事情——雖然身為劍聖的大弟子,但是他生性放誕不羈,出師後的十幾年中,自顧自攜劍逍遙遊歷天下、從未以什麽救國救命的俠客自居。

然而此刻,在家國變亂擺到面前、他的力量一旦加入就能影響到最終國家命運的時候,揉揉鼻子,仿佛帶著一絲無可奈何,他最終還是吐然而諾。

劍客的承諾,從來都是言出如山。

伽藍城在鏡湖中心,於葉城之間有水底甬道相連,而入夜宵禁之後,為了帝都的安全甬道便將關閉,所以、要出城去迎回皇子,必須趁著天黑前出發。雲荒劍客的身影很快就沒入了暮色裏,如一道黑色閃電般消失不見。

雨已經停止了,然而初春的天氣還是寒冷入骨的,墻角的臘梅開到了末季,正在掙紮著吐露最後一縷芬芳,散入漸起的薄暮。

案頭寫好的彈劾書,密密麻麻地羅列著太師府這十年來犯下的滔天罪行——這一次不同於以往刻意示弱的“查無實據”,條條都可以舉出物證人證。明日奏折一遞上去,就算曹太師那邊有三頭六臂,一時間也無法全部脫了幹系,驚動大理寺幹預勢在必行。如果在這個時候,真嵐皇子可以返京、冊立為太子,那麽太師那一黨作惡多端的人,就到了惡貫滿盈的死期了。

夜色沉沉籠罩下來,漆黑冷硬,有如鐵幕——宛如這麽多年來帝都的每一夜。

然而,在這樣令人窒息的黑暗裏,春的腳步隱約在耳,仿佛有風兒輕輕吹來,空氣流動起來,帶來墻角梅花清冷的香氣——是東風吹進來了麽?破開了這沉寂如鐵的黑夜?

燃起的風燈飄飄蕩蕩,窗下,夏語冰低下頭看著寫好的奏折,眉間有難得一見的笑意。

在這條路上跋涉多年、含垢忍辱,終於看到了盡頭出口處那一點微弱的光亮。

“夏禦使!夏禦使——”正在沉吟,耳邊忽然聽到了低低的喚聲,帶著說不出的阿諛猥瑣腔調。夏語冰的神思陡然被拉了回來,回到目前尚自黑沉沉的現實裏。循聲看去,居然看到庭院門外站著兩個下人,正手足無措地看著庭中縱橫布置的盆景山石。

“是誰?”禦使的眉頭蹙起,推開窗子,淡淡問來人。

“禦使大人,你看這都是怎麽回事啊?哪個下人弄得亂七八糟的?”禦使府的管家看著滿庭看似散亂布置的石頭,試了幾次、居然無法跨過短短幾丈的庭院,不知道主人做了什麽手腳,只好站在院外,陪著來客,彎腰稟告:“是劉侍郎府上的管家來訪。”

“劉侍郎?……”陡然想起了剛被自己改過的案卷,夏語冰便覺胸口一陣窒息,揮手令管家退下,看著庭外的來人,冷冷道,“劉府來人有何貴幹?”

“稟禦使大人——”那個山羊胡子的來人連忙躬身作揖,諂媚地笑,“今兒案子判下來了,我家公子多承照顧,因此老爺特意令小的送幾甕海鮮過來,好好的謝謝禦使大人。”

“不必了。”夏語冰淡淡道,手指用力抓緊窗欞,忍住嫌惡,“請回吧。”

劉府管家愣了一下,心裏嗤笑一聲:果然是外頭做清官做慣了的,架子還是端著放不下來呢。他一邊點頭哈腰地唯唯諾諾,一邊喝令跟來的小廝把挑著的四小甕海鮮放下:“這海鮮、是老爺答謝禦使大人的,請大人過目。”

劉府管家彎下腰去,揭開小甕的蓋子。瞬間,在黯淡的暮色裏,陡然閃爍起奪目的寶光!——四個甕裏,滿滿的都是一甕甕的夜明珠!

連夏語冰都愣了一下,皺眉,脫口:“這都是什麽‘海鮮’?!”

“是海裏的夜明珠——也叫鮫人淚。”劉府管家諂笑著,彎腰解釋,“都是上好的海鮮。我家老爺說了,些微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禦使大人再高擡貴手、免了我家公子那三百裏的流刑罷!——統共只這麽一個兒子,老夫人實在舍不得我家公子遠遊。”

聽得那樣的話,章台禦使冷笑起來——一條人命,不過換了流刑三百裏,居然還來得寸進尺的討價還價!

“在下不喜歡吃海鮮,還請回罷。”蹙眉,嫌惡地揮手,夏語冰冷冷道。

劉府管家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個章台禦使居然如此不識好歹——果然出門前老爺交代的沒錯,這個人是外頭裝清廉慣了,回頭在家裏私下收受賄賂、還如此扭扭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