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雙城 一、雪中字(第5/9頁)

那樣詭異的神色,讓那笙不自禁感到害怕起來,膝行著不由自主退了開去,顫聲道:“不行!我寫不出來了……對同一個人、一年內只能請筆仙扶乩一次!”

“我沒有看到第三句。”蘇摩睜著空茫的眼睛,看著風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語。許久,有些奇異的笑了起來,“也許這是天意——不讓我看到所謂的‘未來’。或者說、對我而言,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啊?……那麽第一兩句、我寫的準不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笙在風雪中瑟縮著,問。蘇摩沒有說話,手指在雪地上慢慢握緊,握了一把空山白雪。低著頭,嘴角忽然有了一個轉瞬即逝的詭異的笑容——

“開飯了,開飯了!”正在這時,遠處鐵鍋李將木柴敲著鍋底,大聲嚷嚷。

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雪山避風處的流民們陡然聞聲躍起,每個人拿了一個破碗,爭先恐後朝著火堆跑過去,一路上相互推搡著,毫不客氣。

那笙“哎呀”了一聲,也顧不得等他回答了,連忙從雪地上爬起來,從懷裏拿出一口小碗,跌跌撞撞跑了過去,一邊還對他連聲著急地招呼:“快!快啊!不然又沒的吃了!”

他卻不動,只是坐在雪地上,手指無意識地摸索著已經縱橫零落的雪地。

那上面,曾經有的兩句話已經被他一手抹去了。

“如果你不是閉著眼睛、如果你看到了兩句中的任何一句——我就殺了你。”

許久,一句極低極低的話,從盲人傀儡師的嘴角滑落。

蘇摩沒有和那群流民一起蜂擁著去火堆邊,只是一個人靠在雪窟裏,將阿諾放在懷裏,俯下身去摸索著解開了綁腿,用力揉搓著痛得快要裂開的雙腿。最後終於站了起來,走到雪地上去跺著腳,想讓血脈活動起來。

那邊火堆裏有大家爭奪食物的喧鬧聲,間或有鐵鍋李為了制止哄搶發出的厲喝,亂哄哄的傳來,伴隨著風雪裏隱約的熱氣。已經是黃昏了,入夜的風更加的寒冷。在這裏休息一夜後,天亮這群流民便要再度繼續他們的跋涉。

傀儡師停了下來,眼睛卻是空茫的看著雪地,仿佛那三行字還在那裏一般。忽然笑了起來,對著懷裏的偶人輕輕自語般說話:“阿諾,來,活動一下吧!”

“啪”的一聲輕響,他懷中二尺高的偶人跌了出來,然而有引線牽著,沒有跌到雪地就是淩空一個翻身,輕輕落到地面。然後,那個小偶人就像真人一樣的踢踢腿,伸伸手,居然在雪地上打起滾來。

蘇摩的手袖在懷中,只能看見十指微微牽動。然而因為映著雪地,引線卻一根都看不見了。風雪卷過來,吹起傀儡師的黑色長發,明明看不見,但是蘇摩卻一直地看著雪地上翻滾笑鬧的小偶人,神色專注。

火堆邊上,剛剛如獲至寶地捧著小半碗野菜面糊糊的少女看到這邊,眼裏忽然就有了一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實在是一個奇異的男子:肩膀很寬,四肢修長,身材軒昂矯健;然而再看他風帽下的臉,雖然風塵滿面,卻依然俊美無匹、輪廓清秀得近乎女氣,讓身為女子的那笙都深感自愧——這樣矛盾卻奇妙的組合,讓這個自稱叫蘇摩的盲人傀儡師散發出難言的妖異魅力。

這是個怎樣的人呢?精通占蔔預言的少女、總能感到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力量。所以,即使在逃難的途中,年輕苗人少女依舊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一步一步的靠了過去。

“要不要吃點東西?等天亮就要翻山了——不吃哪裏有力氣。”傀儡師收了線,十指只是微微一揚,那個名叫阿諾的小偶人在雪地上一個鯉魚翻身,啪地跳了起來,落入主人的懷中。蘇摩回過身準備走,卻聽到了耳邊那個明快的聲音。

那笙的聲音裏毫無中原女子的羞澀,爽朗而熱情,有一股熱氣絲絲縷縷觸及了他的肌膚——那是那邊火堆旁大家爭搶得來的食物罷?那些流民為了一勺半勺的差別,尚自和鐵鍋李爭奪怒斥不休。而這個女孩,卻將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慷慨送給了他。

蘇摩嘴角往上彎了一下,似乎有一個難得的笑意,沒有說話,但是卻伸出了手。熱情如火的苗人少女連忙將手中破舊的陶碗捧過去,放在他手中——傀儡師的手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