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無情的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少來感嘆了,我知道你今天要講‘無情的情’了,這算是開場白吧?”

“我來問你,四大名捕中,你最喜歡誰?”“這……我一時可分不出來。”

“性之所適,你說比較喜歡哪一個好了。”“如果一定要說,應該是冷血和鐵手了。”

“為什麽?”

“因為冷血果敢、堅決、而且熱情、有沖勁,我覺得這最能代表年輕俠士的個性。鐵手則沉著、溫厚,而且有氣派、有風度,這才是一個術德兼修、知行合一的俠士風範。你呢?你較喜歡哪一個?”

“當然是追命和無情了。我喜歡追命,是因為他看破世情,盡歷風霜,但依然保留一份俠義心腸,以風趣輕松的態度,遊戲人間。……至於無情,雖道無情卻有情,他的身世最可憐,身罹殘疾,感情受創,四大名捕中,看似他最為冷酷無情,然則他的個性,最難捉摸——像他和丁小發的一段情,就令人撲朔迷離。”

“丁小發?她的兄長就是名伶丁小臂的那個丁小發?”

“就是因為她有個這樣的哥哥,所以才有這回事。”

“怎麽說?”

“無情破了‘魔仙’姬搖花案後,拯救了舞陽城,可是一直郁郁不樂,因為姬搖花己使他動了真情,但卻在敵對的情形下,無情不得不殺了她。這件案子人所共知。有一段時候,無情便躲在‘翠杏村’裏,借酒消愁,也不理別人相勸。追隨他的四劍僮,每天總有二人長伴他身旁,直至有一天,他在翠杏村酊酩之際,忽聞一陣歌聲……”

“翠杏村是花酒之所,聞歌聲有何出奇?沒有歌酒聲色,那才是奇!”

“你這就有所不知了。無情精通韻律,普通樂藝,又焉能入他之耳?而這歌聲的清脆動聽,幽怨曲折,又豈是一般歌聲能媲美?無情卻從這百轉回腸的歌聲裏,聽出歌者有滿腹傷心事,哽咽在喉,欲訴無從,所以便叫翠杏村的掌櫃鄒重宵過來打探打探。”

“‘大義滅親’鄒重宵?聽說這人武功高強,工於心計,每當要緊關頭,都‘大義滅親’,把自己身邊的人拿去犧牲,坐牢的坐牢,殺頭的殺頭,而他卻每‘滅’一次‘親’,地位又變高了一層。原來他跑來當翠杏村的大掌櫃了。”

“你別打岔。你又不是他的親人,管他滅誰,話說無情向他打聽,才知道唱歌的便是丁小發。她哥哥因犯了事,被衙裏的人抓去了,她只有淪落賣唱,無情一聽,覺得奇怪,便著鄒掌櫃去把丁小發請進來。丁小發是位絕色美人,無情一向不好色,見了也為之一震。那麽美麗的女子,看到一眼,便教你不想再看別的女子,只要你見了一眼,就不肯讓她溜走,想要一生一世對著她。”

“嘩,你親眼見著了不成?”

“我不這樣形容,你哪裏能知她的美?你要聽就聽,不聽就拉倒。”

“我聽,我聽。你說,你說。”

“無情問起她的事,她眼圈更一紅,抽泣中道出了情由:原來她的胞兄丁小臂犯了官非,給抓去了,他們兄妹相依為命,丁小發只好賣唱籌款,來為她的兄長罰錢脫罪。丁小發本來就嬌弱可憐,而今更是我見猶憐。無情細問之下,小發請求無情代其兄開脫,她寧願以身相許……”

“無情不是殘廢了嗎,怎麽還能……”

“無情是雙腿筋脈均廢,但殘廢不就代表不能人道,你別要兩者混為一談。你要是嫉妒,誰叫你不是無情!”

“我不惹你,你老請說吧,我不多嘴就是了。”

“無情也沒說什麽,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兩人一路飲酒吟唱到上燈時分,丁小發左手舉杯敬酒,趁無情一個不防,右手拔出匕首,直刺向無情!”

“啊,這可糟了!兩人距離得那麽近,無情筋脈全受了傷,又不能練武,這狙襲忒也真絕!”

“不錯,其時兩人並坐,相距不到半尺,換作別人,色授魂銷、色香心動之時,哪裏能不作胡塗鬼!無情卻有過人之能,他的明器已突破一般暗器,能在短距離發生極大的效用!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袖裏腕骨一沉,秘箭藉箭筒內軋壓的彈簧之力,把箭卡括一崩,手法取疾眼力取準,神箭在三寸之短距離內射中匕首,而且這種神箭是無情精心巧制的,挫力奇強,丁小發握刀不住,脫手落地,她俯身要拾,還待再拼,無情一手仍握酒杯,悠然道:‘我勸你還是乖乖的坐著,別想亂動。’丁小發知道無情舉手間即可取自己性命,當下再不敢亂動。”

“丁小發她……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便是。無情也覺得奇怪,丁小發泣道:‘你們這班狗腿子,你害了我哥哥,這還不夠,還要把我怎樣?’無情愈覺奇怪,見丁小發恨意甚深,只好說:‘冤有頭,債有主,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跟我道分明,再動手不遲。’丁小發忿忿地道:‘你別假惺惺!抓走哥哥,根本是你的主意。’無情大奇,說:‘你告訴我的原由,我必代你細查。’小發見無情頗具誠意,這才肯透露:原來其兄丁小臂,善反串青衣,唱功妙絕,樣子也生得標致,常遭達官貴人調狎,小臂常覺郁憤。其中城南副總捕頭‘虎爪王’高力,便是對她兄妹倆都垂涎已久,前幾日,高副總捕頭說是奉四大名捕老大無情之命,前來拘提丁小臂,說是要勘查一案,把他押走後,有去無回。丁小發多方周旋,想見其兄—面,都遭嚴拒,高力反而向她動手動腳。丁小發頓明白了高力的用意,羞憤之下,聽說無情近日在翠杏村獨酌,便生拼命一死之心,借故與他親近,無情果爾問起她丁小臂之事,小發見無情裝著全不知情,又不肯開釋其兄,加以自己相許求情—事,無情亦無動於衷,便不惜刺殺這個罪魁禍首,才有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