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風起

時漸已近黃昏,城門換班。

入城之人變少,值守老吏今日的差事便到此為止了。

幾人將兜鍪摘了,拍了拍甲衣,手裏杵著長槍,揮手拜別。

“一塊走啊周頭兒?”

“你們先去吧,我再抽袋煙。”

“那走了周頭兒。”

“明日見。”

“嗐,明個兒還用不用咱且不一定呢。”

“管他呢,那明天一塊去吃酒。”

“就這麽說定了。”

周姓老吏笑呵呵地跟眾人說著,看著手下的老兄弟們搭著肩膀散去,眼簾低了低,將煙鍋在墻上磕了磕,余光有意無意地瞥到了那在城門內不遠的巷口,徘徊不去的幾人。

他們一直從午後等到了現在,他不認得對方,卻能猜到他們為何而來。

“老實謹慎了一輩子,沒成想到了還是多嘴多事了。”他嘴裏微苦,心裏想著,仔細把煙鍋裏的煙葉撚勻了,想點,卻沒在身上摸著火。

“老周,還不走呢?”有新兵過來換班,問道。

“這就走,還攆老子呢?”周姓老吏笑罵一聲。

他抖了抖肩,扛著那杆自從軍後分發,就未離身的大槍,嘴裏抽著沒點上的煙鍋,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旸山郡城內的人群中。

那巷口的五六人相視一眼,悄然跟了上去。

老吏雖是官府中人,可戰時過去,他們年歲增長,氣血衰敗,又非江湖中人,再無用武之地。

有家,家中卻無人。

他過長街,走石橋,一路輕吟老調新曲兒,興致起時還唱幾聲戲。

天漸晚,行人漸稀,城中有燈開始亮起。

跟隨之人與他相隔不足百米,此時有人道:“是不是被這老梆子發現了?”

“這姓周的年輕時也是能傷甲的好手。”

“狗屁,他現在都六十了,氣血衰敗,能拿起那杆大槍都是稀奇事,怕什麽?”

“他一路沒留下什麽暗記吧?”

“沒呢。”

“莫要等他再往前,出此坊外,見樓未得口信,會生事端。”

老吏晃晃悠悠走下石橋,正在一處巷口停下。

他把著煙鍋看了看,摸了摸,信手掖在腰間。而後一抓大槍,抖了個槍花,頓覺精神抖擻,仿佛再回當年金戈鐵馬。

只是微乏的手腕和很明顯的氣喘讓他明白,自己再不能如當年那般躍馬提槍。

他回身而望,正值日落西山,長街無人,登時一聲沉喝,“呔,隨爺一路,還不亮招受死!”

聲沉而渾厚,煙嗓嘶啞,卻掩不去那份殺伐崢嶸。

有腳步聲傳出,從前從後,身穿麻衣持短刃的五個毫不顯眼的漢子慢慢走近。

老吏一見,笑了,果真是盯了自己一下午的那幾個不良。

“周頭兒,見笑了。”一人抱了抱拳,開口。

“姓劉的狗賊派你們來的?”周姓老吏雙手握槍,渾濁卻不減銳利的眼神時刻四顧,哪怕心中已有懷疑,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周爺不傻,咱們也不傻,話多是要死人的。”那人道:“還是請周爺安心上路,大夥都安心省事兒。”

他們五人雖被派來行滅口之舉,可彼此間並非熟識,只是手底下做事的人,此番回去肯定是事無巨細均要仔細交付,自是不敢多話。免得有人在那劉主事的耳邊多說一句,他們中肯定有人倒黴。

周姓老吏冷笑,“給官府賣命不得下場,給楚家賣命原也如此,只是不知那老太君是否知道楚家有人狼子野心!”

“無需多話,殺!”

五人目光一定,已經持刀躍前。

“都這個時辰了,宴席該要開始了吧。”

“這煙花鞭炮還未放,還早著呢。”

蘇澈看了身邊渾不在意的盜帥一眼,沒做聲。

“你那是什麽眼神?”盜帥瞅他。

“若不是你亂領路,至於在外徘徊這麽久?”

“我哪知道自己會迷路。”盜帥吊兒郎當地反駁,“而且你出門不識路嗎?”

“強詞奪理。”

“無理找三分!”

兩人相視,毫不相讓。

這時,正準備再說些什麽的蘇澈忽而目光一凝,停下了步子。

盜帥一愣,隨即後退半步,一臉戒備,“你不會想動手吧?我可告訴你啊,小爺現在傷好了,萬一收不住手傷到你,可不是我不顧兄弟情面啊。”

“血腥味。”蘇澈低聲道。

“什麽?”盜帥一怔,接著煞有其事地嗅了嗅,“為什麽我只聞到了蒸饅頭的香味兒?”

蘇澈沒理他,轉身朝一個方向掠出。

“哎你等等。”盜帥連忙去追。

城中有水渠和暗溝,有的是為排水疏通,有的是為流通水源,有的是供人就近行走。

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它們是最方便的拋屍之處,活水可將屍體帶走,而臭溝渠也能掩蓋屍身上的血腥味,且加快腐爛。

就算被人發現了,或許有老鼠啃食什麽的,這屍體也難辨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