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一 第一章 生命何物(第3/3頁)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驚膽跳,傅采林說話行事教人難以測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鋒寒立要捱他的奕劍術。

寇仲旁的傅君嬙低聲罵道:“夏蟲豈可語冰?哼!無知之徒。”

這幾句話該只得兩人聽到,因是以束音成線的功夫向兩人傳遞,豈知傅采林右耳微微聳張,向傅君嬙瞥上一眼,露出責怪神色,才往跋鋒寒瞧去,唇角逸出一絲漣漪般逐漸擴大的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如此“耳功”,他們尚是首次遇上,由此推之,師公的感官何等靈銳。難怪可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傅采林深情專注的望往嵌掛著美月的動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著道:“你能從人的局限看到無限,已非常人之見。若人能睜開心靈的眼睛、穿透一切貪嗔、迷惘、恐懼、私欲,他將可看到自身和環繞在四周的神跡。不論你如何卑微或偉大、愚頑或智慧,本身都是一個神跡。生命是整個存在的巔峰,眾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出決擇。生命同時包含著有限和無限,覺知自己就是通向認識存在的唯一途徑。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無休止的生長和衰敗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長河的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隨他望往美麗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說的是對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種超乎常人的宇宙觀,由深黑的星空,到地上的一草一木、白雲流水,於其間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確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議的神跡和奧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並不曉得這一切從何而來?往何而去?大多數人的選擇是視而不見,埋首沉迷於人世的生榮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這種智者,才能從認知自己,睜開心靈內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後謎團。

連跋鋒寒也因他的話現出深思的神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采林續道:“自出娘胎後,隨著生命的成長變化,我們從迷蒙中逐漸蘇醒過來,有如從一個夢醒過來般,踏進此一我們視之為‘清醒’的另一個夢裏,隨著個人的偏好作出不同生存方式的選擇,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跡。可是在每一個人深心之中,我們均曉得盲目地去追求物欲,只是無可奈何的苦中作樂,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別無他法。這便是我們此時此刻的處境。”

頓了頓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尋找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因為它可以為生活帶來更深層次的意義。當我注視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萊,甚乎一位動人的女性,我會感到更接近我想追尋的東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虛,對比出生命存在的無奈和希望、痛苦與快樂,是覺知存在的方法。我對宗教的興趣亦止於此,生命的意義只能在內在追尋,外在發生的事,只是內心的一種感受。”

跋鋒寒目光轉柔,往傅采林望去,長長籲出一口氣道:“多謝大師指點。”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後者聽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們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的肯定是侯希白。他與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別在侯希白沉溺在美麗的本身和形相,透過藝術的手段去捕捉美麗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卻是美麗背後的真義,妍醜間的界限更因其超卓的看法和體會而不存在。

寇仲長嘆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轉述師公你所說的‘每個人均暗藏一座悉具自足的寶庫’是甚麽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嬌出奇地沒有立即出言斥責他,只是冷哼一聲。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訝道:“你們仍把君婥視作娘嗎?”

徐子陵暗松一口氣,至少傅采林沒有因寇仲稱他為師公而動氣,不過傅采林是否不計既往,則仍無任何把握。

因為他更懷疑傅采林是永不會動氣的人,故不能以此作準。

寇仲苦笑道:“娘對我們恩重如山,她永遠是我們心中最敬愛的至親。唉!希望師公你能明白,我們沒有殺宇文化及而讓他自行了斷,其中實另有苦衷,絕非我們忘本。”

傅君嬙終按捺不住,怒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

徐子陵忙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

傅采林舉手打斷他的說話,神色恬靜的道:“你們可知我因何修練劍術?”

寇仲和徐子陵兩顆心立時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個對生命有著如此采刻和超凡體會的人,自可本著他們無法揣測和超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內外絕世無雙的劍法,更無法預料他會怎樣處置他們。

跋鋒寒雙目亮起來,淡淡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