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第六章 棧道爭雄

徐子陵終踏足大巴山內險象橫生、名聞今古的棧道上。

這種盤山迂回而築的人工險道,主要是在懸崖絕壁間開鑿石孔,孔中嵌入梁,梁上再著木板而成。

人走在其上,一邊是巖著凹凸的崖壁,一邊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風吹來,感覺上更是搖搖晃晃,立足不穩。膽子大的,也覺步步驚心;膽子小的,則是寸步難行。

徐子陵初歷奇景,頓然心情開朗,把師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只見奇景層出不窮,悅目之極。

他抱著遊山覽勝的心情,欣賞被野樹草叢覆蓋的深山高嶺,奇峰異石。

雲杉,冷杉,紅杉,鐵杉等各式杉樹,夾雜著銀杏、香果樹、桐樹,做成千變萬化的自然生態。不但是禽鳥棲息的樂園,更有金絲猴、獼猴、牛羚、毛冠鹿出沒其間,生氣盎然。拐一個彎後,景物又變。

先是水瀑聲轟然作響,而隨著棧道空間不住開闊,陣陣水氣撲面而來,只見對山水霧彌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龍般從斷崖洞隙噴瀉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滾的急流,再依山勢沖奔而去,壯人觀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負手靜觀,只覺整個人的精氣神無限騰升,與萬化冥合。

在這刹那的光景中,他再無內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鬥爭仇殺,在這天然的奇景前,均變得無關痛癢。

就在此刻,一把熟悉的聲音傳入耳際,道:“我們定是特別有緣,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飛瀑形成的山流,先是匯為大大小小十多個層層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滿彩石,在陽光下蕩漾的水波裏斑爛絢麗。微笑道:“當然是特別有緣,不知侯兄是要離川還是入川呢?”

侯希白緩步沿棧道走來,手上美人扇輕搖,說不盡的風度翩翩,瀟灑不群。

徐子陵心中暗嘆,若在這處動手,雙方均無退路,只能在一方敗亡後,事情才可了結。同時暗怪自己大意,自離開揚州後,便一直疏忽了這花間派的年青高手,事實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尋找像眼前般的良機。

師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所以不想與自己同行入川?聽師妃暄的口氣,對侯希白她只有好感而無惡感。

侯希白在離他丈許處停下腳步,油然道:“周顯王在位之時,秦惠王欲滅蜀,卻苦於不知由何處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頭,將金粉塗在牛尾,偽稱牛能屎金,把牛送與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築棧道以迎金牛,秦軍終沿金牛棧道攻入蜀中,滅掉蜀國。此道是否為川人帶來禍害的罪魁禍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來時行經盤山而下的棧道,淡然道:“後來諸葛亮‘六出岐山’,姜維‘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輸遣兵員,可見罪不在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為然否。”

“嗖”!

侯希白張開美人扇,一下一下的煽動,快慢不一,卻似依循某種沒有規律中隱含規律的節奏,像很易捉摸偏又沒可能把握,感覺怪異至極點。

訝道:“想不到徐兄對川蜀的歷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現時我們所立的棧道已經過多番改道修築,最古的金牛道起於陜西眉縣,經斜谷、褒谷棧道入漢中,再西出勉縣,經陽平關入川,過青川、劍閣、梓潼、綿陽而抵成都。現在漢中入蜀一段已改為由寧強越七盤關,正是這段令徐兄駐足贊嘆,似要登仙而去的險徑。”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搖動,發出“霍!霍!”風聲,向著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婠婠唯肖唯妙,盡顯她縹渺莫測本質的動人畫像。一角處尚有風情萬種,另有一番韻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負手而立,見侯希白沒有回答,續道:“看來侯兄是不肯答此問題。小弟忽生奇想,假設我們其中之一忽然榮登仙籍,保證江湖上沒有人會知道。”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徐兄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無門,不會隨便為人開啟,徐兄怕要好夢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門或無門,甚至是否有仙界或來生,小弟根本從來沒有過任何想像或期待,故何來好夢成空。甚至對生生死死,徐某人都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興趣試試看?”

侯希白終於色變,雙目亮起淩厲的異芒,扇拂的節奏更趨復雜,卻仍是絲毫不亂,若非聽的是徐子陵,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搶先出手。

寇仲仰躺床上,卻沒法著眼安眠,直勾勾的瞧著艙房的頂部,心內思潮起伏。

他想的是與杜伏威的關系。

杜伏威可說是第一個看得起自己的人,認為自己有資格繼承他的香火和事業,但自己卻因種種原因,拒絕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