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陽的照射下,辜月明與愛馬並立在小崗之上,孤人單騎,唯有夕照把他們拉長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蒼落寞的感覺。

西南方山峰連綿數十裏,中間穿繞著一條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艷麗的余暉裏如詩如畫,如煙如夢。山巒秀麗,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繽紛,風光旖旎,美不勝收,令人仿佛置身仙凡交境的邊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確有很大機會是到雲夢澤去。辜月明從心底湧起對命運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裏的追蹤,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塊兒去。在半個時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邊追丟了她,她或許已發現自己的影跡,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從此永不相見,而不希望被命運將他們纏縛在一起。時間會沖淡一切,到某一天,她會成為他生命中一個模糊的記憶。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覺。他感到她是往雲夢澤去,更與楚盒有關。

辜月明再嘆一口氣,伸手輕撫愛騎灰箭,觸手處恰是載著七返劍和鳳公公手諭的長革囊。心中一動,他解開革囊,伸手入內,先取出內藏手諭的竹簡,又塞回去,再抽出來時,手上握著被鳳公公形容為能除妖降魔的神劍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時心中疑惑。

尺半長的無鞘短劍,劍首呈圓盤形,劍莖呈圓柱形,劍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側收束弧曲,線條流暢優美,劍質銅中含鐵,卻只有少許的銅綠斑銹,顯然不是一般銅劍,仍予人極之堅硬鋒利的感覺。

辜月明看得大惑難解,這分明是一把春秋戰國時期鑄造的劍,造形高古,與現今的劍不論劍質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別,為何鳳公公硬指此劍名為七返。

所謂“七返九還”,是道門中人修練的名詞,而道門在春秋戰國時期尚未出現,鳳公公為何要在劍的名字來歷上撒謊,難道鳳公公竟不曉得自己是用劍的大行家嗎?對歷代名劍,他有淵博深入的知識。

辜月明拿劍隨手揮劈幾下。灰箭似有感應,回頭看來,低聲嘶嗚。

辜月明忽然渾身一震,停了下來,異樣的感覺襲遍全身。

這是怎麽一回事?揮動它竟有像使用佩劍白露雨的感覺,是那麽熟悉,那麽自然,一點沒有試劍的新鮮感。他似可預知如何發揮此劍在不同的情況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劍的特性。那種感覺相當震撼,他的手和古劍連接起來,融成一體,無分彼此。

辜月明細審古劍,熟悉的感覺更強烈了。

發呆了一會後,辜月明終把古劍收回革囊裏去,心中竟然生出舍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發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裏糊塗的情況,就像那個俏女郎,又或這把劍。

辜月明走下山崗,灰箭跟在他後方十步許處,朝山崗下的疏林區走去。

穿過疏林區,可抵湘水東岸,沿此走上兩個時辰,再折往東,便是雲夢澤所在,那會是個怎樣奇異的地方呢?

※※※

烏於虛在飯館獨據一桌,叫了壺女兒紅,又點了個洞庭名菜燒黃鱔,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閑,自得其樂之感。

直到此時他才閑下來。收拾攤档後,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廟宇,以半兩銀換取棲身之所,然後踏遍整個嶽陽城,大概地掌握了這個充滿江南水鄉特色的城邑的環境。這是他一貫的習慣,也是他成功的一個因素。

他對飲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說是頗為講究,事實上卻非如此,因他沒有偏食的陋習,幾乎任何可入口的東西都感美味,所以貴價名菜,平民化和道地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飴。他自認是個古怪的人,當進行盜寶行動,他會化身不同行業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這個身份中,過他們的生活,想他們所想的事,連因那種行業而來的習性也完全接收,就像變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單一的生命豐富起來,多采多姿,充滿新鮮感。有時他會懷疑自己是擁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愛當的角色,就是一擲千金的豪客,當他看到姐兒們拿到他的重手打賞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他並不計較對方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愛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墮落感覺,醉生夢死,暫時把一切忘掉。事後他會覺得無聊,只想趕快離開臥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後,他會繼續去尋找另一個女人,以填補心中的不滿足和空虛。

他自認是個膽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熱愛冒險的生涯,那種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著的刺激。可是當他“變成”五遁盜,偷進有護院和惡犬把守的富家去盜寶,惶恐會離他而去,冷靜行事,思慮周詳,事後回想都覺得那不像平時的他,活像是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