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水中火發

窗外仍是細雪飄飄。

近日天氣轉暖,外面下的可能是這個冬天建康的最後一場雪。

帳內溫暖如春,不但因房內燃著了火盆,更因劉裕心中充滿暖意。

江文清蜷伏在他懷裹,沉沉的熟睡過去,俏臉猶掛著滿足的表情,唇角牽著一絲甜蜜的笑意。

劉裕心中填滿對懷內嬌嬈無盡的憐愛,記起她驟失慈父的苦日子,那也是他最失意的時候,他們互相扶持,撐過荊棘滿途最艱苦的人生路段,現在終於到了收成的一刻。

她懷內的孩子,不但代表他們的未來,更代表他們深厚誠摯經得起考驗的愛。

劉裕清楚知道,尋尋覓覓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他現在要安定下來,珍惜所擁有的事物。不可以再感到猶豫、矛盾。幸福就在他手心內,只看他如何去抓牢。

從邊荒到鹽城;從鹽城到建康;接著是海鹽、廣陵、京口,到現在再次身處建康,劉裕一直憑復仇的意志堅持著,花盡所有精神氣力,用盡所有才智手段,施盡渾身解數,爭取得眼前的成就,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跡。

可是謝鐘秀的死亡,不論他如何開解自己,仍無情地把他推向崩潰至乎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邊緣。什麽南方之主?對他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就在這一刻,江文清抵達建康,還帶來了天大喜訊,驅散了他的頹唐和失意。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他更感到自己的強大,縱使天掉下來,他也可以承擔得起。

為了江文清,為了他們的孩子,為了殺死桓玄,他會全心全意去做好他所處位置該做的事。再沒有絲毫猶豫、絲毫畏縮。

嗅著江文清發絲的香氣,他忘掉了一切。

高彥門也不敲歡天喜地地直街入房內,手舞足蹈的大嚷道:“攻陷建康哩!攻陷建康哩!”

尹清雅被驚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棉被從她身上滑下去,露出只穿輕薄單衣的上身。

高彥撲到床邊,忽然雙目放光,目不轉睛地死盯著她露出被外起伏有致的嬌軀。

尹清雅“啐”的一聲,嬌羞的拿起被子掩蓋春色,臉紅紅的罵道:“死小子!有什麽好看的?天未亮便到人家床邊大呼小叫,是否想討打了?”

高彥吞了一口唾沫,道:“建康被我們攻陷哩!”

尹清雅嬌軀遽震,失聲道:“什麽?”

兩手一松,棉被二度滑下,登時又春意滿房。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似的坐往床上去,把她摟個軟玉滿懷,滿足的道:“建康被我們攻陷了。”

尹清雅顫抖著道:“不要胡說,我們在這裏,如何去攻陷建康呢?”

高彥緊擁著她,嘆息道:“我太興奮哩!攻入建康是劉裕和他的北府兵團,大家是自己人,他攻入建康,不就等於是我們攻入建康嗎?”

尹清雅顫聲道:“桓玄那奸賊呢?”

高彥道:“好象逃返老家江陵去了。老劉真了得,返回廣陵後,不用一個月的時間,便幾乎把桓玄的卵子打掉。老劉派了個人來,囑我們守穩巴陵,其它的事由他負責。真爽,我們不用去打仗冒險哩!”

尹清雅淚流滿瞼,沾濕了高彥的肩頭,嗚咽道:“高彥高彥!你說的是真的嗎?不要哄人家。”

高彥離開她少許,心痛的以衣袖為她吹彈得破的瞼蛋兒拭淚,道:“不要哭!不要哭!你該笑才對!這些事我怎敢騙你?據來人說,劉裕已派出征西大軍,追擊桓玄那奸賊,桓玄已是時日無多。”

豈知尹清雅哭得更厲害了,似要把心中悲苦,一次過的哭掉。

燕飛在邊荒飛馳著。

他不停地急趕了兩晝一夜的路,現在是離開壽陽後第二個夜晚。

雨雪在黃昏時停止,天氣仍然寒冷,但之前北風呼呼,冰寒侵骨的情況已減輕。

奔跑對他來說不但是一種修練,還是一種無法代替的享受。定下目的地後,他的“識神”退藏心靈的至深處,與“元神”渾融為一,無分彼我,沒有絲毫沉悶或不耐煩的感覺,身體亦感覺不到疲倦。

腳下的大地,似和他的血肉連接起來,邊荒的一草一木,全活了過來般,變成有思想有感覺的生命,燕飛用他的心靈去傾聽她們、接觸她們,無分彼我。

燕飛輕盈寫意的飛奔,雙腳仿佛不用碰到地上的積雪。皎潔的明月,孤懸在星夜的邊緣,天地以他為中心,為他在邊荒的旅程合奏出偉大的樂章。

白雪山區出現前方,他的心神亦逐漸從密藏處走出來。

天穴將在未來悠久的歲月裏,躺臥在山區之內,孤單卻永恒,默默見證邊荒的興盛和沒落。不同的人,會對天空生出不同的感覺、不同的猜測、不同的想法。但他們可能永遠不曉得天穴的真相。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悲哀的感覺,對同類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