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江乘之戰

大江南岸,黃昏。

離江乘三十裏許處的一座小山崗上,燕飛和劉裕蹲坐草叢之中,目光投往快沒入西山下的夕陽。

劉裕苦笑道:“自離開海鹽後,我的日子實在不知道是怎麽過的,更搞不清楚是痛苦還是快樂?看著勝利不住接近,但我反而有茫然若失的感覺,有時還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麽?”

燕飛道:“事實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幹什麽,每一步都顯示出你深謀遠慮,且每一步都沒有犯錯,眼前的成就是你為自己爭取回來的。”

劉裕頹然道:“可是我總有身不由己的感覺,像被命運之線擺布的木偶。每一步都是險著,每一步都可令我把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那真是很大的負擔,而我完全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道:“自玄帥看中你的那天開始,你便失去了選擇的自由。我明白你的心境,但只要你想想南方百姓的禍福,全系於你身上,那受什麽苦都是值得的。”

劉裕嘆道:“早於玄帥提拔我之前,我便有命運再不屬於我的感覺。還記得我們在汝陰城的相遇嗎?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注定要走上這條沒有得掉頭的路。老天爺真殘忍,為何讓我遇上淡真呢?”

燕飛說不出話來。

劉裕滿懷感觸的道:“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沒有時間去想東想西,我怕我真會發瘋。”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在手下面前,劉裕必須裝出英明神武的模樣,以掩飾其脆弱的一面。可是對著燕飛,他卻不用隱瞞,可盡泄心中情。

劉裕道:“你明白我的心情嗎?當上皇帝又如何?我永不能得回淡真。我本以為那是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可是當我擁著锺秀的一刻,我生出擁著淡真的滋味。那感覺是沒法形容的。為何我會這樣,我是不是不知自量呢?”

燕飛凝望他好半晌,道:“因為對你來說,锺秀等於另一個淡真,且在某一程度上,犯禁的感覺更強烈,因為當安公和玄帥在世時,锺秀的確是建康的天之驕女,身分地位比淡真更顯赫,所以打破禁忌的滋味更無與倫比。對嗎?”

劉裕回想著道:“就在我們赴秦淮樓雨枰台之約的那一天,我們見到淡真和锺秀。那時我生出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天星的奇異感覺,只能擡頭觀看,但永遠沒辦法把她們摘下來。锺秀比淡真更驕傲,有點不大看得起我們,當然!這只是比較而言。淡真臨別時的笑容和眼神,令我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但卻只敢暗中偷偷地想她,不敢告訴任何人,怕被人嘲笑我癡心妄想。但老天爺為何偏要讓我再遇上她呢?這算甚娘的命運?”

燕飛見他雙目淚光閃動,知道他正陷於傷痛的回憶裏,不過他真的找不到安慰他的話,因為他最明白王淡真之死對劉裕的沉重打擊。而劉裕今夜如此黯然神傷,與謝锺秀脫不了關系。

劉裕仰望轉黑的天空,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我是個很有自制力的人,只有兩個人能令我完全失控,一個是淡真,一個是锺秀,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愛。這個想法令我對文清生出內疚和歉意,也令我更痛苦,我不但要瞞著文清有關任青媞的所有事,還要向她隱瞞心中真正的感覺。老天爺為何要陷我於這樣的處境裏?”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那是因為淡真在你心中造成的傷痕太深刻了。相信我,幹掉桓玄後,你的感覺會好得多。好好的去愛護文清,她會是個好妻子。當她為你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一切會改變過來。人是不能永遠活在沉痛的記憶中,那不但會摧毀你,還會摧毀愛你的人。任青媞的事你也不用內疚,因為你並非平常人,你肩負的是漢族未來的命運,在這大前題下,個人的一點犧牲並不算什麽。”

劉裕慘然道:“問題在我並不覺得是犧牲,我不但迷戀青的肉體、她的風情,還沉迷於她對我的愛,這使我更感內疚。”

燕飛道:“我認為這是不必要的。任青媞是任何男人都難以抗拒的美女,便當是老天爺對你的一點補償吧!但當然是有條件的,所以你必須克服心中的內疚。”

劉裕默然片刻,沉聲道:“為何你不提锺秀?你是否對锺秀的病情不樂觀?”

燕飛嘆道:“你該明白孫小姐心病的源頭,那也像你心中的創傷般,是沒法縫補的。生老病死,人生便是如此,只是時間的問題。你必須堅強的面對任何情況,因為你已成為南方百姓最後的希望,千千萬萬民眾未來的福祉,全掌握在你的手上。”

劉裕目光投往裏許外的官道,聽著隱傳過來的馬嘶聲,道:“那是最沉重的負擔,我再不是為自己活著,我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說話,都要考慮所帶來的後果和影響。我多麽希望幹掉桓玄後,能隨你去與慕容垂作生死決戰,然後回到邊荒集去,過醉生夢死的生活,過那只有今夕,沒有明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