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己好惡

建康。歸善寺。

方丈室內,燕飛和支遁再次聚首,均感歡欣親切。兩人盤膝對坐,互相問好後,燕飛道:“我正要來向大師請安,只因俗事繁忙,到現在才有空,希望沒有擾大師的清修。”

支遁微笑道:“我們還須說客氣話嗎?先讓我向燕施主報上桓玄的近況如何?”

燕飛啞然笑道:“聽大師的語氣,似乎很滿意桓玄最近的發展,對嗎?”

支遁欣然道:“燕施主的用語生動傳神,老衲也不打誑語,桓玄占據建康後,雖只是數天時間,已盡顯他苛刻煩瑣、喜愛炫耀的性情,更急於稱帝,其所作所為,真是可笑。”

燕飛皺眉道:“大師知否譙縱、譙奉先、譙嫩玉、李淑莊和陳公公,均屬魔門之徒,他們深謀遠慮,且部署多年,怎容桓玄胡來呢?”

支遁道:“悲風早告訴我有關譙縱等人的事,所以我亦特別對他們留神。如果桓玄肯對譙縱等言聽計從,確有成功的機會。可是桓玄何等樣人,恃著才幹家世,自命為不世英傑,現今一朝得志,更不會接納其它人的意見,何況他這人疑心極重,如譙縱等人的意見屢屢和他相左,不生疑才怪。照現時的情況看,桓玄重用的並非譙縱和譙奉先,而是他本族的人,例如以桓偉出任荊州刺史、桓謙當侍中、桓胤當中書令、桓弘任青州刺史,桓修為撫軍大將軍。”

稍頓續道:“而在建康城破前,早向他投誠者均得重用,如王謐、殷仲文、卡範之等人,其中王謐更被任命為中書監。至於獻石頭城立下大功的王愉,本應被投閑置散,但在王謐的斡旋下,竟不用外放,改當尚書仆射,可見桓玄用人,只講一己好惡,並沒有周詳的安排。”

燕飛道:“這麽說,魔門是選錯了人。”

支遁道:“魔門亦沒有別的選擇。桓玄好大喜功,常以高門才識自負,對奏事官吏特別苛刻,如發現奏章有一個錯宇或筆誤,便如獲至寶,以示聰明,且嚴厲查辦,弄得人人自危,又親自指派最低層的官員,韶書命令紛亂如麻,多得令人應接不暇,小事如此細致,大事卻一點不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由此可見桓玄根本不是治國的人材。”

燕飛心忖如果侯亮生仍然在世,又得桓玄重用,而侯亮生亦肯全力輔助桓玄施政,肯定不會有現在施政紊亂的情況。

支遁道:“安公並沒有看錯桓玄,這個人根本不是治世的料子。我之所以不厭其詳道出桓玄入主建康後的情況,是希望燕施主能轉告劉裕,愈讓桓玄多在建康,愈能令建康高門認識清楚桓玄的本質。安公沒有說錯,桓玄雖有竊國之力,卻無治國之材,難成大器。”

燕飛明白過來,支遁這番話,是要提醒劉裕,不用急於反攻桓玄,而是予桓玄時間自暴其短,弄得天怒人怨時,再來反擊桓玄便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亦可把對建康的傷害減至最低。支遁不愧一代名僧,佛法高深不在話下,對政事也卓有見地,故能成為謝安的方外好友。

問道:“桓玄在登基稱帝一事上,有什麽行動?”

支遁低喧佛號,道:“稱帝?這幾天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燕施主道是句什麽話呢?”

燕飛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支遁為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他們不是正談到桓玄稱帝的事嗎?苦笑道:“我完全猜不到,且沒有半點頭緒。”

支遁淡淡道:“那句話就是『如果安公仍在……』。”

燕飛恍然明白,事實上支遁已答了他的問題。桓玄意圖篡晉之心,路人皆知,便像當年桓玄的老爹桓溫,分別在桓溫當時有謝安阻撓掣肘,桓玄卻是無人制止,致令建康的人懷念起謝安來,想到如果謝安尚在,豈到桓玄放肆。人死不能復生,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由此可見人們的無奈,亦可知不滿桓玄者大有人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支遁道:“昨天桓玄裝模作樣,上疏請求皇上準他返回莉州,旋又逼皇上下詔反對駁回;到今早桓玄又有新的主意,呈上另一奏疏要率領大軍北伐,什麽掃乎關中、河洛,然另一手則強皇上下詔拒絕。種種動作,莫不是為先『加授九錫』,再而『禪讓』鋪路,所作所為,教人鄙視。”

燕飛首次感到支遁亦是個憂國憂民的人,難怪能成為謝安的知己。

支遁有感而發的道:“每當朝廷有事,首當其街的總是王、謝二家。安公在多年前,早預見眼前情況。阿彌陀佛!安公在世時,絕不像外人看他般如此逍遙快活。或許人不該太有智慧眼光,洞悉一切會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和痛苦,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更不好受,人世間的醜惡會令人感到厭倦。唉!老衲著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