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危險交易

劉裕獨坐大堂內,吃苦親衛為他弄的早點,思潮起伏。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昨夜他只睡了兩個時辰。

當李淑莊中計身亡之時,建康城陷入惶恐驚怵之際,他會通過王弘和他的高門至交,向建康權貴發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劉裕若攻占建康,將會秉承謝安和謝玄的施政方針,繼續“鎮之以靜”的國策。一切以穩定為重,所以他劉裕絕不是高門制度的破壞者,而是他們的保護者。

要下這個決定是不容易的,須經過激烈的內心鬥爭和掙紮。

可是他並沒有別的選擇。

他憎厭高門大族華而不實的作風,不喜歡他們服藥清談、醉生夢死、脫離現實的生活方武。他更不欣賞皇室那種與民隔絕,以榨取民脂民膏,來維持極盡奢侈的宮廷生活,可是當他成為南方之主時,他將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這個想法令他感到矛盾和失落。

但劉裕更明白當他攀登至最高的位置,像現今的桓玄,只會有兩個結局,一是保著那個位置,直至咽下最後的一口氣;一是從那位置墮下來,摔個粉身碎骨。不會有第三條路走。

個人的生死榮辱,對劉裕來說或許並不重要,直至此刻仍未被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須為身邊和追隨他的人著想,例如江文清、屠奉三、蒯恩、陰奇、宋悲風、魏泳之、孔靖,至乎從邊荒集來與他共生死的每一個荒人兄弟、每一個為他賣命的北府兵。那絕非只是個人的事。他劉裕若完蛋,他們的收場也會非常悲慘。

進一步去想,假設江文清為他生下白白胖胖心愛的兒子,他劉裕有什麽不測,他的妻兒會首先遭殃。在激烈的權鬥裏,人性會徹底泯滅,只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鬥爭。

桓玄正是處於這個位置上,而他作為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比任何時刻更能深切地體會到桓玄位高勢危的處境,因為桓玄正是他未來的寫照。

他愈來愈明白屠奉三的話——當你處於那個位置時,必須做那個位置該做的事。

所以為了追隨他的人的整體利益,個人的得失再不是最重要,必要時須作出犧牲和讓步。身為布衣庶人,他對高門大族的作風是深惡痛絕的,但為了大局,他必須作出妥協。而一旦他向高門大族發出妥協的信息,他只有堅持承諾,否則將成棄信背義的人。

他唯一可以堅持的,是永遠不被建康皇朝和高門的風氣征服同化。在穩定政局後,他會倚仗智士如劉穆之等推行緩慢而持恒的社會改革,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如此才不辜負萬民對他的期望,他也可向玄帥作出交代。

這個想法令他的心舒服了點兒。

他想到謝鐘秀,她便是淡真的另一個化身,擁有她,似能彌補了不能挽回的過去留下來的最大遺憾。

現在他兵權在握,再不是以前那個掙紮求存的小人物,只要擊敗桓玄,他將成為權傾南方的霸主,是否登上帝位,全看他自己的心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會拒絕他嗎?

已對謝鐘秀死去了的心,忽然又活躍起來,烈焰般火熱。

她是在乎他的,否則不會投懷送抱,不會用那種可使人全身火燒般的眼神看他。

她那晚拒絕他,或許是另有原因。

他曾經恨她,但更清楚心中對她的愛,不是高門寒族的分隔所能阻止。當他成為九五之尊,社會階層的分野對他再不起任何作用。

他該怎麽辦呢?

“何無忌將軍求見大帥!”

劉裕從起伏不定的思想潮裏回醒過來,看著何無忌來到桌子另一邊施禮坐下。

劉裕欣然道:“不是有什麽急事吧?”

何無忌雙目現出悲痛的神色,道:“劉牢之統領的大葬定於今午舉行,一切準備工夫已做好。”

劉裕點頭道:“我會親自主持。入上為安,無忌須化悲憤為力量。”

何無忌默然半晌,道:“我是代表眾人來說話,希望劉帥你在葬禮上,自立為我北府兵的大統領,好名正言順的領導我們,繼承玄帥的遺志。”

劉裕本身倒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亦知道不能令手下們失望。同意道:“就這麽辦吧!”

何無忌大喜而去。

看著何無忌的背影消失門外,劉裕的心神卻飛到建康去,前路雖仍是舉步唯艱,但阻止他向桓玄作出最嚴酷報復的障礙已告消除,余下的就看他如何運用手中的力量,把桓玄連根拔起。

他再次強烈地思念著謝鐘秀。

如得不到她,會是失去淡真後另一個不能彌補的憾事。

建康。燕雀湖。

屠奉三藏身密林裏,監察著湖邊小亭的情況,不久前,他就是在此小亭內被任青媞說服,帶她去見劉裕。

他等了近兩個時辰,卻沒有絲毫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