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意難測

拓跋珪有個秘密,從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燕飛在內,就是他害怕進入城市。

他並非怕城市人多,而是怕被城墻團團圍起來的感覺,只有在一望無際的曠野草原,他才感到安逸自然。而且城市各處目標明確,身處其中,會使他產生出像被箭鋒瞄準了般的不安全感。

自懂事以來,他一直過著東奔西逃的生活,也養成了不被敵人綴上的習慣,成為馬賊後,這種戰略更被他發揮到淋漓盡致。換過任何人,絕不肯放棄平城、雁門這種軍事重鎮,他卻毫不惋惜的做了。

現在離盛樂只有兩裏路,可是他仍選擇在城外立營,尤其在此未知慕容寶會否中計的緊張時刻。

從小他便是個有豐富想象力的人,每晚躺在帳幕裏,都要沉醉在幻想的國度裏,想象馳騁於奇異的地方,遇上千奇百怪的事物,至乎如何重建代國,成為無人能與爭鋒的霸主,即使夜夜難以成眠,仍苦中有樂。

過度的聯想力,是要付出代價的。他會想列別人想不到的情況,也多了不必要的顧慮和恐懼?身邊的人或敵人只看到他堅強的一面,事實上他也有脆弱的地方。

張袞的聲音在帳外道:“族主!有天大的好消息。”

拓跋珪站了起來,揭帳而出。

十多名親信將領聚集帳外,人人臉帶喜色。

拓跋珪沉聲道:“是否慕容寶中計了?”

全體將士下跪。

張袞大聲道:“敬稟族主,慕容寶在黎陽集結船只,第一批二十多艘船已於二天前逆流而上,朝盛樂駛來。”

拓跋珪心中一陣激蕩,湧起連自己都沒法明白的濃烈情緒,熱血直沖腦門,渾身沸騰。

慕容寶中計了。

多少年來,拓跋族一直在生與死的界線間掙紮求存,從不得不為馬賊,到重奪盛樂,其中的過程冷暖自知,難對人言。多年的堅持不懈,艱苦奮鬥,巧妙部署,現在終取得一個不容有失的幹載良機。

拓跋珪暫放下心頭大石,肩上的千斤重擔,似聽到自己喃喃自語道:“我們立即回盛樂去。”

由攻克平城那一刻開始,他便曉得自己在進行一場豪賭,對手足自謝玄去後,天下無人能敵的霸主慕容垂,賭的是他拓跋鮮卑族的榮辱存亡。

到慕容垂派出兒子率八萬雄師來討伐他,拓跋珪仍是如履薄冰,因為只要慕容寶懂得只和他比拼實力,以穩紮穩打的方?來和他進行一場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持久戰,逐分削弱拓跋族的戰力,逐寸地侵占他的土地,此戰必敗無疑。

現在慕容寶終於巾計,以盛氣淩人之勢,直撲盛樂,擺出誓將盛樂夷為平地之態,便變成深入我境的孤軍,再難保持一面倒的優勢。

眼前成果,豈是容易得來?

攻克平城後,他每天都盼望這一刻的來臨,他一直在等,等候任何事情會朝這方向發展的征兆,那種感覺便像在接受命運的考驗,看看究竟老天爺會否關照他,還是和他開個可令人欲哭無淚的玩笑。

夢想終變成現實。

“族主!族主!”

拓跋珪像從一個夢裏醒過來般,茫然回頭,方發覺自己在揭開帳幕,準備步入帳內去。

“什麽事?”

張袞低聲道:“公羊信和他的手下從邊荒集回來了。”

拓跋珪愕然道:“什麽?”

張袞又重復一遍。

拓跋珪一時間仍沒法掌握張袞說的話:公豐信?邊荒集?想了想後,終記起派遣公羊信到邊荒集的秘密使命。可是一切都變得非常遙遠,比起慕容寶的魯莽行事,是那麽的不關痛癢。

好一會後,拓跋珪道:“著公羊信來見我!”

在鮮卑族女騎的簇擁裏,紀千千和小詩策馬疾行,風娘形影不離地追在後面,穿林過野。

大燕軍像掩沒大地的洪水,朝西南方推進,火把光照得遠近林野一片明亮。

紀千千心忖,如果不是慕容垂曾和她討論過對付慕容永的戰略,此刻將會如在夢中,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究竟要到哪裏去?

又或去幹什麽?

總是這般的書伏夜行,所為何由?

慕容垂的兵法詭奇莫測,天下間確難有能與他爭鋒之人。

自己真能在擊敗他一事上出一份力嗎?

尤其當敵人變成燕郎和拓跋珪,慕容垂當然不會和她討論,還會千方百計隱瞞實情。在那樣的情況下,她能發揮的本事更是有限。

所以她必須在慕容垂尚未對她有戒心前,盡量了解他,掌握他軍隊的實力,做到見微知著,令慕容垂無法瞞她。

號角聲在前方響起,節奏明快,充盈空氣的感覺。

紀千千心中一動,暗忖就憑自己對音律的造詣,由燕人的號角聲入手,先掌握對方整套憑號角傳達信息的方法:如此一點一滴,終有一天,她會對大燕軍的行軍方法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