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角力邊荒

紀千千步入廳堂,慕容垂獨坐一角,一副深思某種疑難,有點難下決定的神情。如此表情確未曾在他的臉上出現過。一直以來,慕容垂都予她萬事均在掌握中的姿態,似乎在他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能難得倒他的事。

忽然間,紀千千感到慕容垂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雖然他的身分、地位、本領和手中掌握的權勢實力,令他予人不可一世超乎眾生的形象。事實上他仍是一個人,仍像一般人有七情六欲,會因事情的變化而生出情緒的波動,也會如任何人般有焦慮、困惑和煩惱的時候。

這領悟使她感到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卻與男女之情沒有絲毫關系,純粹是人與人之間相對的感受。

那張出自古代名家叔蔡之手的琴,仍擺放在小幾上,斷了的弦線已換過新的。

慕容垂目光往她投來,射出深刻的感情,且站起來歡迎她,臉上陰霾一掃而空,欣然請她坐下。

能得到這位剛登基為帝的大燕天子如此周到的禮遇,天下間恐怕只她紀千千一人而已。

紀千千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當然更不會為此受寵若驚,與他隔幾坐好後,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

慕容垂朝她瞧來,微笑道:“千千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確是令人欣慰。”

紀千千心忖,我的精神一天好過一天,卻不是因為你而是燕郎。輕嘆一口氣道:“有勞皇上費心。”

慕容垂目光轉投前方,語氣平淡的道:“邊荒集已再次落入我的手上。”

紀千千的耳鼓內,仿佛響起晴天霹靂,轟然遽震,手足冰冷起來,心兒劇烈地跳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邊荒集再次失陷了。

她聽到自己問道:“你捉到他了嗎?”

慕容垂不敢望她的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成功也可以是如此含糊不清的,燕飛並沒有因邊荒集失陷被捕,還反而割下竺法慶的首級,將之高懸在邊荒集的東門外。”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起來,沒法掩藏如釋重負的神態,轉白的花容回復了點血色,朝慕容垂望去,道:“多謝皇上坦然相告,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沒有答她,苦笑道:“竺法慶的‘十住大乘功',竟勝不過燕飛的蝶戀花,此事誰能預料呢?”

紀千千因燕飛而感到無比的驕傲,心忖,我燕郎的本領還多著哩!你雖布下天羅地網,他還不是來去自如。這當然不會說出來,再次問道:“其它的人呢?”

慕容垂道:“我是首次有想說謊話的沖動,荒人今次機伶得教人意外,或許是有前科,在我們的聯軍大舉進攻前,荒人棄集逃亡,利用邊荒特別的形勢躲避追擊。不過,我們也有前車之鑒,今次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紀千千心中欣慰,也感激慕容垂肯坦然相告,沒有隱瞞。她雖然不曉得,慕容垂說的聯軍除彌勒教外還包括哪一方的兵馬,但因她從謝安處聽過有關竺法慶的事,故對彌勒教知之甚詳,因而掌握到燕飛擊殺竺法慶的意義和效果。

以燕郎悲天憫人的情懷,在一般情況下絕不會割下對方的首級示眾,他這般做了,是要達致最震撼的效果,一邊向天下展示荒人不可輕侮的反擊力量,振奮荒人士氣,更為要把彌勒教徹底瓦解。

幹爹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彌勒教已不成威脅,謝家再不用擔心竺法慶。對南方的佛門來說,更是值得額手稱慶的事。

慕容垂的聲音傳入耳內道:“千千為何不說話呢?”

紀千千往他瞧去,迎上他銳利的目光,嘆道:“邊荒集是屬於荒人的,只有荒人才可以令邊荒集保持活潑開放的精神,亦只有如此,邊荒集始能成為戰火烽煙外繁華興盛的樂土。皇上這麽強占邊荒集,與殺雞取卵有何分別呢?”

慕容垂現出苦澀的笑容,語氣卻平靜無波,徐徐道:“如我告訴千千,我是為千千而這麽做的,千千有何感想呢?”

紀千千凝視他片刻,輕搖螓首柔聲道:“我並不相信皇上是因我而占領邊荒集,正如皇上曾說過,征服邊荒集是皇上踏出統一天下的第一步。邊荒集在征戰天下的戰略上,有重要的作用,既可以防止我們漢人北上,又可以掌握南北貿易的樞紐。更重要的是……唉!我不想說了。”

慕容垂雙目神光大盛,一眨不眨的看著紀千千,忽然笑起來,道:“千千想說的,是否因荒人可以在任何時刻,像厲鬼般從邊荒撲出來抽我的後腿,所以令我有所顧忌。”

紀千千只再嘆一口氣,沒有答他。但其神色卻清楚告訴慕容垂,這是何苦來的呢?慕容垂仰望屋梁,從容道:“任何戰爭,均是有得有失。邊荒獨特的形勢,令我們難竟全功。不過荒人有個致命的弱點,使他們永無翻身的機會,就是邊荒本身的形勢。荒人只是孤獨的一群,失去了邊荒集,他們也失去一切,在沒有任何支持下,最終他們也要黯然離開邊荒。這是最現實的問題,什麽本領、勇氣、決心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派不上用常”紀千千心中湧起莫名的憤怒,道:“皇上得到邊荒集又有何用處?沒有荒人的邊荒集,只是一座廢墟,徒然令皇上浪費人力物力,終不是長遠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