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眷寵不再

劉裕在午前時分抵達廣陵城外,戰馬已疲不能興,下馬入城。

到城門時立感氣氛異樣,守城的衛士人人哭喪著臉,沒有半點朝氣活力。

他們都認得他是劉裕,其中一名衛士雙目一紅,湧出熱淚,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

“轟”!

這個消息像晴天起個霹靂,轟得他頭皮發麻,全身發軟。

縱使明知謝安捱不了多久,可是總有種不願去面對的心態。又似乎此事永遠不會發生,但卻已成眼前殘酷的事實。

南朝兩大支柱,江左的兩位巨人,桓沖已去,現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亦撒手歸西,團結南朝的力量終告冰消瓦解。

整個廣陵城為愁雲籠罩,人民哭奔於道旁,沒有謝安的南晉,再不能保持清平興盛的好日子。

沒有謝安的支持,謝玄將變成孤軍作戰。他雖是無敵的統帥,卻缺乏像謝安般對皇室和高門權貴的影響力。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之流將更肆無忌憚。

劉裕恍恍惚惚,行屍走肉地來到位於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謝安之死而來的悲痛哀傷。

他不知說過什麽話,胡裏胡塗地被引進迎客室,也沒有人對他的忽然出現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謝安的離開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時間,一把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道:“劉裕!竟真的是你!”

劉裕神不守舍地循聲瞧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出現眼前,好一會方認出是謝府家將梁定都。兩人呆視片刻,後者雙眼驀地通紅,淒然淚下道:“安公去了!”

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謝府的家將親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

劉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場,只是沒法哭出來。自離開邊荒集後,他一直像活在一個沒法脫身的噩夢裏。

現實中的可怕夢魘和咀咒!

梁定都顯然也哭盡了淚水,以袖拭眼後強忍悲痛,道:“大少爺在書房,請你去見他。”

劉裕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任梁定都一把扶著,後者駭然道:“你沒有事吧?”

劉裕感到頭重腳輕,苦笑道:“我的臉色是否很難看?”

梁定都表現出他愛嘔氣的性情,道:“現在誰的臉色會好看呢?”

謝玄坐在書房一角,垂首沉思。

沒見面不到十天,謝玄卻像衰老了十多年,兩鬢花斑,再無復淝水之戰時的英氣,顯示他的內傷不但沒有痊愈,且有急劇惡化的情況。

梁定都把他引到門外,著他自行進去。

劉裕的腦子仍充滿沿途來此所目睹謝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進書房內下跪道:“玄帥在上,劉裕回來哩!”

謝玄擡頭往他瞧來,一呆道:“你受了傷?快起來!”

劉裕像見著最親近的人,不由想起邊荒集,想起紀千千和燕飛等人,更想起最不該想的王淡真、謝安的死亡,熱淚終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謝玄嘆道:“別哭哩!這豈是哭的時候,邊荒集失陷了嗎?快起來!”

劉裕勉強起立,強忍淚水,依謝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師椅坐下。

謝玄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強振精神的道:“說罷!”

劉裕感到身體陣寒陣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郁結和疲勞過度,致尚未完全復原的身體舊患復發。不過此時那還顧得這麽多,硬撐著把整個情況,一五一十的交待出來。

謝玄聽罷皺眉道:“你難道看不穿這是個陷阱嗎?”

劉裕深感有口難言的痛苦。

他當然不能告訴謝玄,他要回來面稟謝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馬曜的新寵,因為曼妙和任青媞與他的關系,已成他於謝玄步謝安後塵時唯一在軍中掙紮求存的本錢。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關鍵上向謝玄撒謊,也是第一次欺騙謝玄,而唯一能解釋自己親回廣陵的理由是為邊荒集向謝玄求援。

劉裕清楚感覺到謝玄對自己的不滿和失望,卻仍不得不硬撐下去,頹然道:“當我發覺自己看錯時,已錯成難返。”

謝玄目光灼灼地仔細打量他,沉聲道:“當你逃離孫恩的魔爪,為何不立即趕回邊荒集與燕飛並肩作戰?”

劉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這會成為他平生之恨!死在邊荒集總好過傷害王淡真,現在又被謝玄看輕和誤會。早知如此,不若與王淡真一走了之,什麽都管他的娘。

謝玄是他劉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現在卻要對著他說違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聽到自己在說道:“當時我受了重傷,只能坐在小艇調息靜養,當任青媞離去且遇上聶天還的戰船隊,已錯失回頭的機會。”

謝玄仰望書房橫梁,淡淡道:“這並非英雄的行徑。”

劉裕腦際轟然一震,憤怨之情從心底狂湧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