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十四章 靜室密話

惠然尚未去遠,天女道:「範當家來訪,不知有何指教?」語調冷淡疏遠,頗有須不得不見,卻不願見的況味。

龍鷹心裏大定,知天女不但掌握到他的暗示,還主動配合。

現時在西京,各方勢力各師各法,無所不用其極下,步步危機,稍一不慎,錯腳難返。

打出惠然停下來的手勢。

靜室的門敞開著,若沒約束聲音,惠然在某段距離內,可竊聽到他們的對話。憑其距離遠近,龍鷹能大概掌握她的深淺。

龍鷹道:「天女恕小弟冒味,今次求見天女,是受人之托,傳幾句話。」閔玄清默然不語。

作賊心虛的惠然,舉步離開。

到她去遠,閔玄清皺眉道:「她有何問題?」龍鷹道:「宮廷和朝廷的鬥爭,擴展到不同的層面去,無人可獨善其身,現時挑的每個選擇,對未來均有影響和後果。」閔天女清麗如昔,卻沒有了以前面對龍鷹時眉梢眼角掩不住的風情。以前即使他們間的情意由濃轉淡,對著龍鷹,仍可看出閔玄清在克制著,不願舊情復熾。可是,今趟會面,關系不變,但總有陌路人的感覺。

她是否確可視自己為陌路人?

該為錯覺。

天女的情況類近上官婉兒,經歷政變的腥風血雨後,痛定思痛,生出強烈的危機感。國危的情況下,失掉了兒女私情的興致,心不在此。

指出惠然有問題,大幅增強了她的憂慮,哪來心情和龍鷹重續前緣。且從未聽過,天女和任何舊情人藕斷絲連,糾纏不清,龍鷹、楊清仁如是,符太的「醜神醫」亦步上他們的後塵。

龍鷹接下去道:「武三思遇害,太子李重俊授首,宮廷的鬥爭愈趨劇烈尖銳,眼前的平靜,是暴風雨來前的平靜,底下暗湧處處。看表象,是多方勢力較勁角力,實則為宗楚客、田上淵的一方與大江聯的交鋒,一在明,一在暗,如非深悉內情者,根本無從掌握。」閔玄清沉聲道:「大江聯以何種方式加入這場爭奪天下之戰?」天女終明白到,田上淵或大江聯,爭奪的非是江湖霸主的地位和利益,而是趁惡後、外戚當道,李顯帝座風雨飄搖之際,混水摸魚,覬覦的是李唐的江山。

以前告訴她,「李清仁」乃大江聯來謀奪帝位的人,遙遠不切乎現實,可是在今天,楊清仁登上右羽林軍大統領之位,本不可能的事,變得大有可能。

和天女說話,比和上官婉兒說話辛苦多了,完全瞞著她當然不成,該讓她知道多少,卻難拿捏。

答道:「滲透,融入,轉化。以惠然為例,她的出身來歷肯定沒問題,否則不會得為天女的門生。對吧!」閔玄清頷首應是,道:「惠然是沈香雪的表妹,由她推介,隨我做三年修行,確無懈可擊。鷹爺可曉得沈香雪是誰?」龍鷹暗忖何止認識,還有肉體關系,當然不可以說出來,點頭表示知道。

閔玄清問道:「那沈香雪豈非大江聯的人?教人意想不到,她如此多才多藝,是玄清真心佩服的人。」又駭然道:「那河間王,豈非…………豈非…………」當年符太認出楊清仁乃大江聯的刺客之一,張柬之等完全不把符太的指證認真看待,不說符太誣告,已非常客氣。

閔玄清大致上與張柬之等持同一看法,到符太和龍鷹的「醜神醫」,偕李重俊和武延秀到翠翹樓胡鬧,符太指名道姓的要見「樂老大」,方令閔玄清對楊清仁堅定的看法動搖。

也是那晚的因,種下了日後閔玄清和符太的「醜神醫」短暫愛戀的果。

心底同意台勒虛雲的說法,是人人均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試想如符太以原來的身份追求閔天女,怕努力十輩子仍難一親芳澤。可是,機緣巧合下,一個「二人雅集」,不可能的,變為可能。雖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然於雙方,均為畢生難忘的動人故事。

想到這裏,更感「醜神醫」為符小子的天大秘密,絕不可泄露予天女,那時好事勢成憾事。

這就是人生。

龍鷹道:「玄清盡量想少點,多想無益。我最不願見的,是天女給卷進政治的漩渦裏,徒添煩惱。」閔玄清苦笑道:「鷹爺剛說過,誰都難獨善其身。」龍鷹道:「我不是為說過的話狡辯,而是天女可抱著道門一向獨立於朝爭外的宗旨,不站往任何一邊。必要時,離開西京,眼不見為凈。」閔玄清沉默片刻,道:「鷹爺又算否其中的一股勢力?」龍鷹心內暗嘆,閔玄清對他的信任,還及不上上官婉兒,始終難脫掉懷疑,嘗試了解龍鷹的意圖。

他既不敢向上官婉兒透露「長遠之計」,就更不可以向閔玄清說出來。

道:「我龍鷹現時的所作所為,源於對聖神皇帝的承諾,保著她兒孫們的李唐江山,既抗外敵,又防內賊。天女道小弟愛這般的奔波勞碌嗎?」閔玄清嘆道:「若以前你這般在我面前仍尊之為聖神皇帝,玄清會心生反感,但今天聽鷹爺道來,卻感理所當然。沒有她種下之因,今天不會有河曲大捷之果。如勝的是默啜,中土在狼軍鐵蹄踐踏下,必體無完膚。」龍鷹湧起既然如此,何不在靜室內合體交歡,忘掉他奶奶的一切。又暗罵自己,竟然在絕不適合的時間,想幹如此不合時宜的事。人總在不該的時刻,生出想都不該想的古怪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