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三章 昨日今天

北裏。

刻下的西京,沒一處地方,更能體現解除宵禁令的影響。

那是一切重新開始的景況。

不論青樓、賭坊、押店、食肆,各式店鋪,都是驀然驚醒的模樣,紛紛張羅,如從沉睡裏蘇醒過來,另有一番平時看不到的忙亂擾攘。

被限制的各路風月常客,壓抑如崩堤洪水,再不受控,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

龍鷹算是早到者,可是尚未抵因如坊的入口,主大街已車水馬龍,人流摩肩接踵,喧鬧震天。

隨著逐樓逐鋪的燃亮招徠的燈籠,北裏回復喜氣生機,那種感覺,令人心內似燒起一把火,格外興奮。不只是趁熱鬧,且是在抑制多時下的宣泄,也是續夢。政變頓成明日黃花,於一般老百姓來說,那晚發生的事,影響的是與他們沒絲毫關系的權貴,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不留痕跡。

離因如坊大門尚距三十多步,隔遠瞧到夜來深正和弓謀在大門外說話,附近還有十多個官差,監視遠近,顯然是榮任東少尹夜來深的隨從。

從夜來深聯想到武延秀,記起上趟在西京,夜來深和武延秀偕他和香怪到秦淮樓的舊事,當時怎想得到,兩人會瓜分陸石夫的職權,成東、西少尹。

不知武延秀生就怎麽樣的一副命?這輩子總須倚仗別人,身不由己,搖風擺柳。他快樂嗎?一個須不斷做違背本性的事者,不可能快樂起來。武延秀曾親口告訴他,到青樓鬼混,是一種開脫。現在武延秀清楚曉得族人死得不明不白,他不但不敢吭一聲,還要投靠仇人,愈是奴顏婢膝,愈可保住權勢地位,這樣的富貴,不要也罷,偏他可甘之如飴,且從來如此。於龍鷹言之,確怎都沒法明白他。

夜來深看到他了,雙目先爆起精芒,旋又斂去,換上笑臉,還舉手隔遠向他打招呼,如像見到闊別多年的親兄弟。

背著他的弓謀,自然而然別頭來望,瞧瞧誰人可令位高權重的夜來深熱情如火,「範輕舟」的形象赫然映入他眼簾內,頓然雙目生輝。

這般的一個照面,見微知著,龍鷹曉得夜來深不單清楚西京剛發生的人事大變,並清楚老奸巨猾的宗楚客,調整了對「範輕舟」的策略,向夜來深下達最新的指令。

變化來自宗楚客與田上淵大不如前的新關系,當宗楚客知道田上淵另有圖謀,表面雖詐作不相信、不計較,暗裏卻在做諸般準備,處處防田上淵一手。與田上淵的勁敵「範輕舟」秘密結盟,乃最佳的選擇,隨時可和「範輕舟」連手,將田上淵的北幫打個落花流水,如「範輕舟」肯聽教聽話,更可以「範輕舟」取代田上淵。

在宗楚客眼裏,「範輕舟」是個投機的江湖客,既可為武三思所用,當然亦可被收買為其羽翼。

精采處,是須瞞著田上淵進行,因老田到今天於宗楚客仍有非常大的利用價值,沒人可替代。然狡兔死,走狗烹,田上淵失去利用價值的一天,就是宗楚客棄之如敝屣之時,那便是「範輕舟」起作用的日子。

夜來深迎過來,弓謀跟在後面。

龍鷹嚷道:「恭喜!恭喜!恭喜夜兄升官發財,官運亨通。」夜來深趨前握著龍鷹雙手,啞然笑道:「想不到範兄會說這種話,現時在京城,當官真不容易。我是在推無可推下,不得不勉為其難。唉!再不像以前的自由自在哩!」又要介紹弓謀,弓謀道:「和範爺見過多次了。」為免阻礙行人,三人移到行人道邊的車馬道說話。

兩人說話,弓謀只有聽的份兒。而有他在,兩人不便說甚麽「知心話」。夜來深躊躇滿志的道:「公務纏身,又是剛解除宵禁,今晚可睡上一個、半個時辰,已非常理想。這樣吧!明天黃昏,範兄有空嗎?」龍鷹知絕不可說不,否則就是錯失良機,道:「夜兄這麽給小弟面子,有事也推了,大家在哪裏碰頭?」夜來深道:「讓我來接範當家!」拍拍他肩頭,向弓謀打個招呼後,橫過車馬道去了。

龍鷹苦笑搖頭,和弓謀說道:「看!根本不用問我在何處落腳,擺明全城都是他們的探子,沒人可瞞過他們耳目。」弓謀道:「他是故意到這裏候範爺,十多人策馬馳來,我還以為是甚麽事。」又問道:「範爺要到因如坊去嗎?」龍鷹與他並肩舉步,傳音道:「我要找香霸。你是否清楚西京最新的變化?」弓謀道:「像大多數人,不明白為何宵禁令解除得這麽急。到現在見到範爺,才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龍鷹扼要地解釋一番,尚未有機會說及楊清仁,兩人隨人流擁進因如坊的大門。龍鷹咋舌道:「竟然這麽多人?」弓謀嘆道:「賭加嫖,誰能與之爭鋒,現時除秦淮樓外,其他青樓都給比下去,春在樓的生意跌了三成。」春在樓位於秦淮樓對面,兩家青樓競爭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