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五章 命運之謎(第3/3頁)

台勒虛雲笑了。

越過中天、往西下沉的太陽,從西邊灑照河渠,令台勒虛雲向陽的半邊臉孔金光閃閃,另半邊則陷進竹笠的暗影裏,使他帶點落魄意味的魁偉容顏,輪廓特別分明。

清明渠舟來舟往,從城外進來的,離城而去的,異常繁忙。

小舟靠岸,隨水緩流,頗有閑適的味兒,與清明渠忙碌的景況,相映成趣。

河水粼粼生輝。

台勒虛雲啞然笑道:「輕舟敷衍我哩!你好比命運的賭徒,每次玩命,均是拿生命作賭注,怎可能對此沒深切的體會?」

和台勒虛雲交談,即使表面似無關痛癢的閑聊,仍不可掉以輕心,天才曉得他背後有何動機,更會像此刻般給他瞧穿。

龍鷹苦笑道:「命運虛無縹緲、若有若無的本質,令人大部分時間置其於腦後,只有在某些時刻,怵然驚覺。像那晚在秦淮樓外,驟見尤西勒,那時湘夫人的提醒仍縈回耳際,更從他背負的雙戟確認他身份,便大有宿命的意味。冤家路窄,又可以這般巧的,似有雙無形的手,把他送至眼前。可是,當我立定主意,不惜一切務取他的狗命時,『命運』兩字再不存於腦海裏,眼前現實有血有肉。於我來說,命運就是這麽的一回事。既是生活的部分,也可以完全沒關系。想則有,不想則無。」

台勒虛雲欣然道:「輕舟對命運的深思,已是我曾聽過最具卓見的說法,證明輕舟非是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龍鷹道:「小弟倒想知道,小可汗對命運的想法。」

台勒虛雲淡淡道:「我不相信!」

龍鷹差些兒不相信耳朵,失聲道:「不相信?」

台勒虛雲道:「輕舟因何奇怪?」

龍鷹今回真的被惹起好奇心,忘掉雙方表面融洽、暗裏鬥生鬥死的關系,大奇道:「可是,你不是說過,每個人都是命運的囚徒嗎?」

台勒虛雲興致盎然,似來找龍鷹的唯一目的,純為談天說地,將小船靠泊綠岸,收槳,一副坐觀日沒西山的悠閑,道:「那只是對人生處境的形容,指的是先天和後天的環境,非我們可以作主。」

一個簡單的問題,卻使龍鷹差點伸手搔頭,道:「小弟之所以訝異,因沒想過小可汗不相信有命運這回事。」

台勒虛雲尋根究柢的追問,道:「緣何有此印象?」

龍鷹到此刻仍不明白今趟台勒虛雲找他說話的用心,話匣子打開了,見招拆招的道:「若沒有命運,河間王的預知吉兇是怎麽一回事?對他的易占,小可汗該比小弟更信而不疑。」

台勒虛雲道:「輕舟有沒有想過,能預知未來,與命運是否存在,可以是兩回事。」

龍鷹今次真的抓頭,如墜迷霧,大惑不解的道:「能預知未來,代表的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未來是注定了的,若如這還不算命運,甚麽才算命運?」

台勒虛雲別頭望往西邊,悠然道:「日出日沒,是天地最美麗的時刻。可是日出是剎那的發生,日沒既永恒又短暫,接著黑夜降臨,銜接得天衣無縫。」

轉回來看著龍鷹,道:「光陰譬若長河,世間每一個人,不論富貴貧賤,都在此長河某一點隨水漂流,身不由己,似茫不知未來流往何處,但並不代表未來並不存在,只是因載浮載沉,沒法看遠一點。」

龍鷹沉吟道:「這是個生動的比喻,河間王就是看遠一點的人,問題在我們壓根兒沒資格鑒定光陰的本質。」

台勒虛雲欣然道:「換過另一種說法又如何?」

龍鷹心內折服,對像光陰般自亙古以來沒人可想得通,只能感嘆的大問題,他竟可有不同的看法,如此腦袋,是怎麽樣的結構。同時心裏填滿深沉的悲傷,有一天,要和這超卓的智者再決生死,是何等令人傷懷的事。這就是他們逃不了的宿命。

道:「請小可汗指點。」

台勒虛雲瞪他好半晌,道:「我即將說出來的,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包括清仁在內,今天竟說予輕舟聽,實屬異數。」

龍鷹想破腦袋,仍猜不到他可說得出甚麽道理來。在他過去的生命裏,命運的痕跡、影子,隨手可拈,例如席遙的輪回轉世,風過庭與眉月的隔世之戀,反是要證實沒有命運,拿不出任何可說服人的東西來。故此亦不相信,台勒虛雲可扭轉他對命運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