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4 章

三年半前, 齊州褚縣。

潑天的大雨中,山道被泥石填滿,瀾家軍鬼魅般地從遠處遊蕩而來, 將剛剛救出唐見微的童少懸包圍其中。

馬車隊幾乎被埋, 僅有兩三個人艱難地從泥漿裏自救, 而後在拉拔身邊的人。

可才撿回一命, 就被瀾家軍斬殺。

沈繪喻一身的泥, 幾乎瞧不清她原本的模樣。她腿被一顆大石壓了個正著, 無法動彈。

在短暫的昏迷之前,她記得山上有一聲巨大的異響,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 就被鋪天蓋地的泥石流給埋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被沖出了五十多步開外,而遠處的童少懸正拿著把刀,面對著層層包圍。

這些兵馬從何而來?

沈繪喻艱難地支起上身, 看向那群士兵。

是瀾家軍……不會錯的, 這些人穿著玄色的鎧甲, 為首的男人腰圍獸皮,戴著的頭盔之上有一根山雞的彩羽, 這彩羽便是瀾家軍最為鮮明的特征。

莫非瀾家軍早就埋伏於此, 就等著她們入甕?

方才那一聲巨響,便是瀾家軍在山上將泥石炸裂,刹那之間滾滾的洪流傾流而下, 讓她們連反應時間都沒有。

到底是瀾仲禹……只要他不死, 便隨時都有可能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沈繪喻心急如焚, 跟隨著童少懸一同出來的護衛人數並不少, 可是已經蕩然無存。

只有童少懸一人手持兵刃, 憋著一股子不甘認輸的氣,想要和瀾家軍做最後的搏鬥。

可沈繪喻明白,童少懸一介書生不會武功,沒有任何勝算。

沈繪喻拼命地想要將壓住她腿的石頭搬開。

可無論她如何咬著牙使盡全力地推挪大石,還是忍著劇痛想要將腿從石頭下抽出來,都沒有成功。

這塊石頭實在是太大了,以她微薄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

“主上!”沈繪喻撕心裂肺地呼喊,“快逃!”

即便她的雙腿不可能跑得過瀾家軍的烈馬,但是逃跑,是童少懸能活下來的唯一可能。

童少懸明白沈繪喻說的對,如果她不逃跑的話,留在這兒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逃跑……

她如何能丟下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阿慎,就這樣狼狽地逃走?

願千秋歲裏,恩愛應天長。

童少懸還記得與唐見微青廬對拜的那一日自己所說的話。

也記得在看見自己渴求許久,從未想過能擁有的人,成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心跳得有多快。

那是前所有為的喜悅,比孟春時節所有綻放的花的花蜜更甜。

唐見微是她的心,是她的命。

人總是會死的,死在何處並不重要,童少懸要唐見微的愛,也要她的生同衾死同槨。

我不會逃。

童少懸在大雨之中喘息,即便死,我也不會背對賊人的屠刀。

即便死,我也要死在阿慎的身邊。

瀾家軍百人兵馬圍繞著童少懸,遲遲沒有動手,不知道在顧忌著什麽。

童少懸和在遠處的沈繪喻都發現了這一點。

按理來說,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力而言,瀾家軍馬是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只要他們揮動手中的大刀,童少懸便會人頭落地,即便要生擒也毫無阻力。

可是他們來來回-回地走動,身下的馬也被他們的不安感染,馬蹄在泥土上磨蹭著,不安地,低低地嘶鳴著。

瀾家軍為首的男人開口,問道:“你們是誰?”

童少懸以為雨聲太大,自己聽錯了。

這些炸了山的瀾家軍士兵居然不認識她和唐見微?

……不對。

童少懸很快意識到了,這男人並不是在對她說話,而是……

童少懸看向另一側圍上來的兩人,是在對他們說話。

這兩個人騎著活龍鮮健的黑馬,渾身穿著冰冷的玄色鎧甲,頭戴瀾家軍將領常戴的鳳翅盔,裝扮和瀾家軍極其相似,所以在這兩個人出現的時候,童少懸本能地以為這二人是瀾家軍的將領。

可仔細一看,從馬轡頭的妝飾和鎧甲的細節分辨,似乎和瀾家軍又有些區別。

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從頭到尾都戴著陰森森的人-皮-面具。

大雨滂沱,一開始並沒有發現這兩張藏在頭盔之下的臉非真實的人臉。當童少懸發現那是兩張皮笑肉不笑的人-皮-面具,宛若喪葬之上燒給死人的紙紮娃娃時,心裏猛地咯噔一下。

“說話!”戴著山雞彩羽的將領中氣十足,即便在大雨之中也能一瞬間穿透雨聲,質問對方。

可即便如此,這兩個不知身份的恐怖之人,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不僅這兩個人沒有任何動靜,就連他們身下的馬也像是沒魂兒一般,靜止在原地,一動不動。

握著長刀的手臂垂在身側,發著寒光的刀尖上不住往下淌雨水。

質問的話宛若掉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洞中,連個回響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