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0 章

要是說這一來一回引導民心只是童少懸和瀾仲禹之間的牛刀小試的交鋒, 那麽隨後瀾仲禹打著“討賊”的旗號,切斷了褚縣所有糧食輸送之後,兩人的正面沖撞, 才是真正的戰役。

童少懸這輩子遭遇的第一場仗, 對手就是老謀深算的瀾仲禹。或許在旁人看來, 童少懸沒有任何勝算, 但童少懸並不這麽認為。

先前揭穿他假扮匪盜的事情徹底將瀾仲禹激怒, 兇相畢露, 一時之間是不可能撤退的。

在來褚縣之前,童少懸就已經寫了快信給距離齊州最近的三大州刺史,請求增援, 也遞交了討伐瀾仲禹的奏疏,快馬加鞭往博陵去。

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與瀾仲禹周旋。

無論是增派援軍還是等待天子定奪,都需要一定的時日,若是坐以待斃, 別說城中本就被謠言蠱惑, 對她不待見的百姓隨時有可能會發生動亂, 糧草運不進來,全城的人都得死在這兒。

到時候人心渙散士氣低迷, 瀾仲禹破城而入, 她也會成為瀾仲禹的階下囚。

瀾仲禹這等指鹿為馬的高手,想要囚禁一州刺史,恐怕能編出一籮筐的理由。

直接殺了都可能。

夜深, 童少懸被熱得睡不著覺。

即便挺屍在床上根本不動彈也能生汗, 寢衣很快粘在肌膚上, 枕著枕頭的頭發裏潮乎乎的, 感覺自己睡的不是床, 而是個蒸籠。

原本西南就潮濕酷熱,如今又逢入夏時節,水汽更甚。

童少懸被蒸得恨不得連衣服帶皮肉一塊兒扒了,心裏又藏著事兒,實在睡不著,幹脆坐起來點燈,看會兒書。

褚縣縣衙後院樹木花草極多,各個長得茂盛。入夜之後院子裏蟲鳴鳥叫不絕於耳,時不時還會竄出幾聲野獸的低吼。

《六韜》才剛剛拿出來,童少懸就被那“野獸”的聲音弄得一怔,忐忑地將手裏的書放下,輕著步子走到窗邊往外瞧一眼,想知道方才叫喚的是個什麽玩意,若有危險她也好快點逃走。

卻見朗月星盤之下,沈繪喻站在她的房門口,脊梁挺拔如松,聚精會神探查周遭,右手壓在腰間長刀之上,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無論是拇指大的小飛蟲還是比她還龐大數倍的猛獸,都甭想逾越她,傷害到屋中的童少懸。

聽見聲響,沈繪喻略略轉回頭,對童少懸道:“刺史安心睡吧,這兒有我。”

或許是因為她久不開口,說話的時候嗓子有些緊,開口的前兩個字幾乎是氣聲兒,聲音分外的低。

但童少懸還是覺得特別安心。

煩躁和不安感也消減了不少。

“我看會兒書。”童少懸道。

童少懸坐回來,將二姐給她的兵書又一次拿出來。

雖裏面記載了無數的戰略變化,可沒有一種是與當下的情況一模一樣的。

她見二姐那不太秀麗字在某頁頁腳注釋:“戰場之上,千變萬化,心靜而視野開闊,敢為而所向披靡。”

如今童少懸面對的是瀾仲禹,雖然兇悍狡猾,可他是大蒼之臣,並不敢真的在大蒼境內大開殺戒,即便如此已經足夠讓人膽顫。

更不用說面對那些不要命的胡子、賊寇了。

二姐這麽多年都提著腦袋走在刀刃之上,她是如何度過的?

童少懸看著這一行字跡,忍不住撫摸。

或許如今的她,正是體驗了二姐這麽多年心境的萬分之一。

童少懸的書案正對面便是窗戶,為了防止蚊蟲飛進屋中,這兒窗戶和博陵不一樣,多裝了一層紗網。

透過紗網繁密的網,明月都被分割成好幾塊。

這是一種破碎的,極為不熟悉的場景。

耶娘在菿縣還好不好?

如今博陵應該度過了最熱鬧的三月三,賞春宴都歇了吧,也要苦夏了。

……

褚縣城中的糧倉見底,童少懸打算和瀾仲禹的軍隊交鋒。

齊州並非沒有猛將,先前領兵斡旋的祁將軍便是一名足智多謀的老將。另有三位副將也都驍勇善戰。

可說到底,要和瀾仲禹的大軍對戰,無論是瀾仲禹還是童少懸自己看來,童少懸似乎都有些以卵擊石的不自量力。

“咱們並非要與瀾家軍正面對戰。”

戰略輿圖鋪在桌上,童少懸一身青袍立於正中,束了個簡單的髻,只插一支小玉簪。

阮逾站於旁,周圍圍繞著童少懸的都是身穿鎧甲,虎背熊腰的壯漢。

童少懸一來褚縣,就讓瀾仲禹吃了個悶虧,所有人都帶著一份耐心甚至是恭順的態度,仔細聆聽這年輕的刺史所說的每個字。

“無論他如何挑釁,我們都不可貿然出擊。瀾仲禹劫奪咱們的糧草,要的就是咱們焦躁之下失去耐心,喪失正確的判斷,與他正面對決。無論從兵馬人數和戰役經驗而言,我們都不占優勢。所以此事只能智取,用謀略重獲糧草,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援兵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