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祖母楊氏和二叔一家子帶著家奴們趕來的時候,阿娘已經被女婢們合力抱了下來,安置在床上。

楊氏伏在她阿娘身上痛哭,只聽見她尖銳的哭聲,看不見埋在雙臂之內的臉。

“茂貞——你怎會這般想不開,就這樣隨著子仰去了!你不該啊,你讓阿慎怎麽辦?讓我們唐家怎麽辦!”

子仰,是唐見微父親的表字。

在唐見微的印象中,阿婆從未和她阿娘這般親近,也從未這樣叫過阿耶,甚至沒怎麽叫過她的小字“阿慎”。

楊氏還在哭,二叔站在一旁,唉聲嘆氣了半晌後,回頭問唐見微:“你大姐如何了?”

唐見微的臉冷得猶如冰雕:“剛才見著我母親的死狀暈了過去,現在在隔壁房間休息。”

二叔點了點頭,再一次長籲短嘆:

“年初的時候我就跟大哥說過,他命格中有一死劫,就在今年,讓他萬事當心。當時他還不信,哎,看看如今眼前這些個橫禍飛災,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邪祟。阿慎,你該早日去廟中拜一拜,再請個道士回來做做法,去去晦氣。”

唐見微沒搭理他,繼續在看那個越哭越幹的祖母。

楊氏哭累了,讓其他人都出去,就剩她、二叔和唐見微在房內。

“阿慎,來。”

楊氏跪坐在案幾之後,讓唐見微給她倒茶。

唐見微跪到對面,全無煎茶的心思,隨意煎攪了一番,倒上。

二叔仰頭喝了個幹凈,讓唐見微再倒。

楊氏沒喝,抹了抹發紅的眼睛,開口道:

“你大姐那事我也聽說了,不怪你大姐。沈家大娘子成親才一年就跑到西北前線去,留你大姐一個人獨守空房,是個女人都會感到寂寞。找個人排遣排遣,怎麽算她的錯?要怪也要怪沈約,沒把你大姐放在心上,你大……”

唐見微打斷她的話:“姐姐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沈約的事。”

楊氏抿了口茶,呵呵地笑:“你們姐妹倆自小感情就很好,你一直都向著你大姐說話。”

唐見微看著眼前的茶盞:“阿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家中太多事需要處理,阿慎恐怕沒法陪阿婆聊太久。”

楊氏說:“你一個未出嫁的小孩兒,不用操心太多,一切交給你二叔辦就好。”

說著看了看身邊的兒子。

二叔道:“你阿耶和阿娘明日一塊兒出殯吧!二叔定會辦得妥帖,保管讓你耶娘走得風風光光!耽誤下去只怕你耶娘屍身發臭,還是早日處理了事!”

二叔的聲音很大,居然能聽出一些笑意。

他的聲音在存著阿娘屍體的房間裏,顯得無比突兀。

話到這兒,唐見微總算是擡頭看向對面這兩人。

祖母楊氏,是祖父的填房。

唐見微的親祖母過世之後,這位楊氏來到她們唐家,成了主母,不久生下了二叔。

二叔生了唐二娘和唐四郎,一大家子尚未分家,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楊氏和二叔他們這一家,一向都和原嫡不對付。

唐見微自小也不喜歡這個偏心眼的祖母,只是表面上的禮數該有的還是有,她和大姐從未沖撞過楊氏和二叔。

作為唐家的孫女,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甚至一直都努力將楊氏當做自己的親祖母。

可在楊氏的心裏,恐怕從來沒將原嫡一家當做親人。

“阿婆,二叔。”唐見微道,

“阿耶阿娘的死因還未有定論,二位不覺得奇怪嗎?阿耶是如何死的,阿娘又為何懸梁自盡,等阿慎報官驗屍,查明真相之後,再安葬雙親不遲……”

唐見微話說到一半,二叔突然扯過一張紙,反手拍在她眼前,“啪”的一聲極響。

二叔身高臂長,乃是位武夫,他粗著嗓子對唐見微吼道:

“能有什麽奇怪?你阿耶貪沒軍資,害死了綏川前線多少將士,連沈家大娘子也是被他害死!這事兒你不知道,二叔就告訴你!他在獄中畏罪自盡,也算是給唐家留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到你這兒不知感恩,反倒奇怪起來?唐家世代為官,漿水不交清風峻節,所有的好名聲都因他一時貪念毀於一旦!他這一死倒是死得輕巧,案子成了懸案,可憐了西北那些為國捐軀的亡魂!而你阿娘留下遺書和他一塊兒以死謝罪,字字句句寫得明明白白。阿慎,你倒是跟你二叔說個明白,究竟有什麽奇怪之處?!”

二叔越說越大聲,到了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上審問犯人時的咆哮語氣。

他打定了主意,剛剛失去雙親,不過十七歲的唐見微肯定抵不住他的威嚇。

二叔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句句強逼。

唐見微直視他的目光卻不見預想中的怯懦,甚至沒有絲毫退讓,反而愈發犀利。

唐見微道:“有沒有奇怪之處,不是我說的算,也不是二叔這幾句妄下雌黃能夠說清的。二叔剛才言之鑿鑿,聽上去倒是深知軍資一案始末和細節。正好,明兒我就托人送信給大理寺卿,希望他能和二叔好好聊一聊。想必此案在二叔的幫助下很快就會告破,不再是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