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日(7)不要死在火星上

下午3點15分。

唐躍和老貓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摔了多少跤,老貓的個子太矮,攙著唐躍重心太高,唐躍滑一跤就把老貓也拉倒了,他們一路上走走跌跌,唐躍已經徹底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但好在老貓還辨得清方向。

“五米!四米!”

“三米!”

“兩米!兩米!”

“一米……到了!”

唐躍和老貓都癱倒在地上。

唐躍喘著粗氣,睜開眼睛,眼前仍舊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到。

“我們一共走了六千四百七十五步,這是有效步數,在地上打滾和跌跟頭的不算。”老貓躺在唐躍的身邊,它一身的白色雪花,“按照距離來算,就是這裏。”

唐躍掙紮著翻了個身,仰面朝上,休息了半分鐘,才有力氣說話。

“可是這裏什麽都沒有……”

他們抵達了目的地,可是這裏什麽都沒有,沒有什麽高大羅馬立柱的法院,沒有什麽小綠人,甚至連個簡陋的巡回法庭都沒有,沒有一絲光線,除了呼嘯的風雪就是沙子,無邊無際。

“是啊……這裏什麽都沒有。”老貓說。

唐躍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笑出聲來,邊笑邊咳嗽。

“老貓你說,這些該死的外星混賬既然那麽先進和高級,幹嘛還要這樣折騰我們?直接派艘飛船來接我們不就行了?上飛船去法院打官司請律師一條龍服務,幹脆利落……為什麽還要讓我們這麽苦哈哈地趕路。”

“可能因為它們是保險公司。”老貓說。

“保險公司怎麽了?”

“全宇宙的保險公司大概都一個德行,能少賠就少賠,能不賠就不賠。”老貓說,“它們會在欄目繁多的條文中找到操作空間,在規定允許的範圍內盡可能地降低自己的損失,並且推卸責任,你想麽,只要你在半路上自己掛掉了,那麽這訴訟不就沒了?它們就什麽都不必賠給你了,甚至連責任都不用擔負了,你是最後一個地球人,如果你死了,就沒人記得地球了。”

“這麽黑。”

“資本家麽。”

唐躍嘆了口氣,“你這是用地球人的思維來考慮問題,實際上誰知道它們是怎麽想的?”

“是啊……”老貓點點頭,“誰知道它們是怎麽想的?”

唐躍和老貓又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後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果然什麽都沒有。

那封信是個玩笑,是個騙局,它給出了一個空無一物的坐標。

對唐躍來說,這是個意料之中的結果,他在離開昆侖站時就看到了此刻的景象,唐躍早就不在乎那封信和那個坐標的真假,他只是想在茫然當中找一個歸宿,而那封信則給了他一個可以去的方向。

周圍很寂靜,不知道是風太小了還是耳朵的聽力出了問題,唐躍仰面躺在沙土上,他曾經想過自己或許會死在星空之下,那樣也算是擁抱宇宙了,靈魂應該能與星辰同在,可惜真到了這個時候天公不作美,又是飛雪又是塵暴,黑壓壓的像是棺材板。

唐躍從口袋裏摸出相框,調亮明光鎧的頭燈。

他用手撫過照片,把落在上面的雪花和沙子撣開,目光從那些人的臉上依次掃過,這是唐躍手中唯一一張合影,老王老湯老鄭麥冬他們以及地球曾經存在過的唯一證據,唐躍還沒來得及細看,頭燈閃了閃熄滅了。

唐躍輕輕拍了拍頭盔,燈也沒有再亮起來,他有點遺憾,自己剛剛那一眼居然就是和光明世界的最後訣別了。

明光鎧的蓄電池電量已經下降至紅色警戒線,為了保證唐躍的生命安全,明光鎧把電力優先供給於生命維持系統,除此之外的電力消耗都被斷絕,可即使明光鎧再怎麽努力加熱升溫也無濟於事了,唐躍的體溫正在不斷喪失,開始表現出低體溫症的症狀。

“鏟子帶了沒有?”唐躍把相框按倒在胸口,眼皮越來越沉。

“沒有。”老貓回答,“太沉了,讓我半路上給扔了。”

“那就算了……”

困意漸漸地上來了,唐躍也懶得糾結鏟子的問題,準確地說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思考問題的能力,唐躍甚至不再覺得冷了,反而感覺渾身上下暖洋洋的,像是縮在昆侖站的被窩裏,又像是浸泡在溫水裏,靜謐又安詳。

舒服。

真舒服啊……

唐躍慢慢地蜷縮起來,閉上眼睛。

“唐躍!唐躍!”老貓爬過來拍唐躍的面罩。

“啊……你幹什麽?”唐躍睜開眼睛,看到對方的一張大貓臉貼在玻璃面罩上,“我困死了,我想睡覺,不要打攪我睡覺。”

“唐躍,我跟你說,咱們略微偏離了正確方向!我剛剛發現,我們需要再往東邊走五十米!聽到沒有?我們需要再往東邊走五十米!”老貓大吼,用力搖晃唐躍的肩膀,後者愣愣地看著它,目光茫然,只覺得它的聲音模糊又遙遠,像是隔著厚厚的墻壁與玻璃,“你聽到沒有?唐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