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日(2)沙漠中的帝企鵝

“如果能點篝火就好了。”唐躍把石頭一塊一塊地搭在一起堆在地上,像是一座小小的瑪尼堆,“我以前和老王在塔克拉瑪幹訓練的時候,就經常撿些胡楊枯枝和駱駝刺生活,沙漠裏晝夜溫差大,太陽一落山氣溫就驟降,我們披著羊毛毯子烤火。”

“可惜我們手上沒什麽可燃物。”老貓撿起一塊石子,輕輕地放在石堆上,“也沒有足夠的氧氣,這鬼地方每一個氧分子都是珍貴的。”

“你知道麽老貓,隔著明光鎧,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相距很遠。”唐躍拋接著石塊,“我從未真正觸摸這片土地,我所見的一切,也都隔著玻璃面罩,誰知道這是真是假呢?”

“即使你不穿明光鎧,你所見所觸及的一切也僅僅是神經信號,它們在本質上是細胞間的電流,你所看見的,所觸摸的,所感受到的一定是真實的麽?人類的大腦被困在一個封閉的軀殼內,依靠遍布體表的神經末梢感知外界。”老貓聳聳肩,“嚴格地來說,你們並非在主動認識世界,而是在被動獲取信息。”

“缸中之腦的問題?”唐躍想了想,“太哲學了。”

“這其實不是個哲學問題。”老貓說,“而是個非常嚴謹的生物學,物理學以及心理學問題,在達爾文,巴斯德和榮格們把人類的大腦徹底搞清楚之前,康德先生還是先坐在邊上喝個下午茶吧。”

“總有人說科學發展到盡頭是哲學,哲學發展到盡頭是神學。”

“說出這種話的人我建議可以回爐重造。”老貓繼續在石堆上壘石頭,“把嚴謹的經驗認知,可重復的實驗驗證,以及普適的方法論與神棍的胡言亂語扯在一起混為一談,十二年義務教育全部白費了。”

“在人類認識自身的艱難征程中,達爾文與赫胥黎先生毫無疑問是沖鋒陷陣的驍將,弗洛伊德和榮格先生也稱得上是有力的後援,康德和盧梭先生則搭起了攻城的雲梯——至於阿奎那先生,他媽媽該喊他回家吃飯了。”

“好吧我知道你是只鄙視神學的貓。”

“不,我從不鄙視神學。”老貓搖頭,“真的。”

唐躍表示懷疑。

“我從不否認神學在人類文化上的重要地位。”老貓繼續把石子堆加高,“人類歷史這座高塔上,每一塊磚頭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想強行抽去一塊……”

老貓輕輕捏住一塊石頭,猛地一抽。

嘩啦一下。

“它就會轟然崩塌。”

唐躍注視著散落一地的石塊,忽然一笑。

“我們為什麽要說這個?”

“是你先開的頭。”老貓兩爪一攤。

“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哲學家,世界上唯一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哲學家。”唐躍身體後仰,擡頭望天,“後來我又想,宇宙這麽大,這麽寬廣,一個人的思想實在是太渺小……思想真的是和星空一樣偉大的東西麽?”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我已經能想象某個白胡子老頭丟了拐杖笑得滿地打滾的模樣了。”

“我想象的是某只白胡子老貓笑得滿地打滾。”

唐躍和老貓聊得有一搭沒一搭,唐躍說他們缺一團篝火,這話沒說錯,如果能點起一堆篝火,那麽這孤寂冰冷的荒漠之夜大概能變得溫暖起來。

“你等等。”老貓起身返回火星流浪狗的實驗艙,幾分鐘之後回來了,帶來了一盞小小的燈。

老貓把那枚燈泡半埋進沙土裏,然後打開開關,唐躍和老貓的臉都被昏黃的燈光照亮。

“太陽能的應急燈,充滿電之後可以持續工作兩個小時,只是亮度不太高。”老貓說,“有沒有覺得暖和一點?”

“明光鎧裏的溫度是二十五攝氏度。”唐躍盤腿坐在地上,看著身前那個小小的光源,“我又不冷。”

“那我收起來了。”

“等等。”唐躍伸手攔住它,擡頭看著對方臟兮兮的貓臉,“還是留著吧,我覺得暖和了一點。”

一人一貓圍著昏暗的燈光坐在一起,橙黃色的光芒被兩人的身體包裹在小小的空間內,太陽能應急燈並不穩定,偶爾會閃爍,這讓它看上去更像是燭光。

“我覺得我們像是兩只帝企鵝。”唐躍說。

“帝企鵝?”老貓問。

“帝企鵝們在暴風雪來臨時就會圍聚在一起,抵抗惡劣的天氣。”唐躍解釋,“這世上絕大多數生物只有聚在一起才有抵抗外來侵害的能力。”

“可這裏是沙漠。”老貓說,“沙漠裏怎麽會有帝企鵝……想想這樣的場景:企鵝們成群結隊地行走在沙地上,搖搖晃晃,它們爬到沙丘的頂上,然後用肚皮貼地,在沙丘上沖浪,那可真是活見鬼了。”

“不。”唐躍擺擺食指,“我們就是沙漠裏的帝企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