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日(3)一個人的日落

“鷹號飛船?”老貓摘下耳機,不明白唐躍這是什麽意思。

“鷹號的上升段,我們打上去的那個小家夥,它不是還對接在聯合空間站上麽?”

老貓擺了擺爪子,它當然知道鷹號飛船上升段還對接在聯合空間站上,當初它和唐躍歷經千辛萬苦,兵行險著,才成功地把鷹號飛船送進了空間站的懷抱。至今回想起來,老貓都覺得當時的自己委實是發瘋了,才會同意那樣冒險的行動。

但鷹號飛船的上升段已經不可能作為再入大氣層的載具了,它是一次性的飛行器,進入軌道之後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如今的鷹號飛船只是一塊大號的太空垃圾,按理來說是要拋棄的,麥冬沒有丟棄它只是因為地球消失的當下,人造太空垃圾都彌足珍貴。

“鷹號飛船已經不再有能力進入大氣層了。”老貓說,“它早就報廢了,推進劑也耗盡了,你要讓那丫頭坐著一艘報廢的飛船降落?”

“按照正常的飛行標準,鷹號飛船是已經報廢了,但它一定有設計冗余,一定還有壓榨的空間……對不對?”唐躍的瞳孔放大,壓低聲音。老貓聽得暗暗吃驚,唐躍這是徹頭徹尾的賭徒思維,他要無限逼近飛船的設計極限,賭它能撐得下來。

這就好比城市馬上就要毀滅了,你手上還有最後一架波音737可供逃亡,但波音公司的人告訴你說飛機機體已經到了壽命。

這個時候,你就要賭飛機的設計師們留出了足夠的安全冗余,盡管這架飛機只能飛一萬個小時,你也要賭第一萬零一個小時它不會出問題。

上一次老貓和唐躍也這麽賭過,好在他們賭贏了。

“除了鷹號飛船,我們沒有其他任何有能力進入大氣層的載具,空間站和獵戶座在結構上就不允許,它們必然會解體燒毀。”唐躍說,“但鷹號飛船從設計上就是可以進入大氣層的,它是個鈍頭的升力體,而非脆弱的桁架結構,所以空間站撐不住的阻力和過載它可以承受!”

老貓沉默著思索。

唐躍的想法非常大膽非常瘋狂,但沒有錯,在結構上鷹號飛船確實比空間站要堅固得多,空間站進入大氣層十死無生,但鷹號飛船可能還有一線希望。

“如果我們有辦法穩住登陸器的再入姿態,那麽它表面的隔熱塗層或許能幫麥冬扛過熱障。”唐躍的語速很快,不假思索,他思考這個問題顯然已經想了很長時間。

隔熱燒蝕材料是登陸器獨有的優勢,鷹號飛船的腹部覆蓋著一層堅實的黑色隔熱瓦,進入大氣層時它以腹部朝地,抵抗空氣摩擦產生的高溫。

登陸器上的隔熱瓦是抵抗熱障的唯一希望。

“第一次著陸的時候,鷹號飛船的隔熱瓦已經燒過一遍了。”老貓提醒。

“地球上的那幫人,最喜歡幹的事就是留出至少雙倍的冗余來。”唐躍豎起兩根手指頭,“你還記得楊亂碼麽?他跟我說,登陸器上的隔熱瓦在理論上可以支撐鷹號飛船高台跳水三次。”

“楊亂碼?”老貓當然記得這個人,試制嶗山白花蛇草水泡瑞典鯡魚罐頭的英勇事跡令它記憶猶新,“他不是在營養中心做壓縮餅幹的麽?跟隔熱瓦有什麽關系?”

“他女朋友的哥哥的導師的大外甥的七舅姥爺在NASA做部門主管。”

“但我們不知道鷹號飛船上隔熱瓦現在是什麽狀況,如果有脫落破損,那麽它就會復制哥倫比亞號的悲劇。”老貓說,“這個需要做仔細的檢查。”

“但我們至少有希望了。”

“現在就說有希望還為時尚早。”老貓臉色嚴肅,“即使鷹號飛船能扛得住熱障,但它本身沒有動力無法減速,進入大氣就是自由落體,你把人裝進一個鐵罐頭裏,然後從四百公裏高的軌道上扔下來,除非裏面的是綠巨人,否則誰都活不下來。”

唐躍點頭皺眉。

他在盡可能地找到可行的降落方法,但這不能是妄想,唐躍和老貓在賭博,賭注是麥冬的性命,人命關天的大事上,容不得半點差錯,在進入大氣層時只要有一步出了問題,那個姑娘就會灰飛煙滅。

老貓所說的幾大難關,結構強度,高溫熱障,反推減速,鷹號飛船充其量只能克服前面兩者,最後一關才是幾乎無法解決的攔路虎。想想當初完全版的登陸器為了安全著陸,地球上的工程師們為它設計了多少減速方案,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技術宅們吃了半年的泡面,絞盡腦汁,才設計出這麽一套無懈可擊的方案。

如今唐躍手中只有半艘登陸器,還是個沒有推進劑的殼子,拿個空殼子就想著陸?你未免也太藐視物理學和工程學了。

從古至今,所有藐視物理規律的工程最後都是血淋淋的結果。

任何妄圖氣死牛頓的人,最終都會被爵爺把臉打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