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1) 昆侖站裏的包身工

被困於火星上第三天。

今天天氣晴朗,地球仍然杳無音信。

老貓已經把所有需要運送的物資打包裝箱完畢,唐躍開始檢查鷹號飛船的狀態了,他站在登陸器的底下,擡頭仰望鷹號飛船,陽光把巨大的影子投在沙礫上。

唐躍用力扳動著陸架上的把手,舷梯緩緩地降了下來。

鷹號飛船的有效載荷艙在頂部,只占了很小一部分空間,有一個指令艙和一個貨艙,指令艙內有六張座椅,標準成員人數是六個,但艙內也預留著足夠的空間,如有需要可以臨時增加座椅,最多可以搭載十個人。

如今的火星登陸器早已不再是當年的水星系列飛船可比,近百年前的那些老古董們空間狹窄得像是塞滿雜物的床底,宇航員坐在裏面就像是個被固定得死死的零件。

但鷹號飛船的艙內寬敞得可以擺下一張麻將桌。

乘員艙底下就是貨艙,由於登陸器在正常情況下是處於垂直狀態,所以貨艙其實是在宇航員們的腳底下,通過地板上的一個艙門上下聯通。

貨艙再往下,主體結構是火箭發動機的燃料罐,這些直徑好幾米的龐大鋁合金罐子中注滿了甲烷和液氧,整座鷹號飛船是上下兩級結構,脫離火星地表時上升級的發動機點火,推動有效載荷進入軌道,至於下降級,則會留在火星上,這個時候它充當的角色就是一個發射平台和底座。

電動舷梯帶著唐躍慢慢上升,他腳踩著舷梯,雙手扶在梯子上,身上掛滿了各種大包小包,穿著明光鎧唐躍沒法爬動,只能靠著電動機把他緩緩地拉上去。

哢嚓一聲,舷梯到頂了。

“我擦嘞……真特麽的沉啊。”唐躍擡手擰開頭頂上的艙門,奮力地爬了上去,氣喘籲籲,他身上背著幾十公斤重的烏龜殼,卻沒個人幫忙拉他一把,一個人真是幹什麽都不方便。

“老貓你個混賬你就不能幫我分擔一下嗎?”

“很遺憾,我被設計出來不是幹粗活的。”老貓非常直接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那你設計出來是幹嘛的?”唐躍很惱火,“專門吐槽的嗎?”

“我是一位電氣與機械工程師,一位天文學家,一位通信專家,一位相聲大師,一只擅長抓老鼠的貓,唯獨不是一個搬磚工。”老貓慢條斯理,“幹粗活不是我的任務。”

“那我被爹娘生出來是為了幹粗活的嗎?”唐躍爬進了貨艙,“人都是肉長的,有什麽區別?憑什麽我幹得你就幹不得?”

“很遺憾,我不是肉長的。”

正常情況下,對飛船的檢修工作肯定不是由一個人來完成的,考察隊全員一共有六個人,排除掉值守在聯合空間站上的人,登陸火星的人起碼有五個,檢查登陸器這麽麻煩的活得多人通力合作,唐躍一個人連艙外服都沒法脫下來。

唐躍喘著粗氣,把掛在身上的工具袋全部摘了下來,然後平躺在貨艙的地板上休息。

“唐躍先生?”麥冬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來,“你還好麽?情況怎麽樣?”

“情況很不樂觀。”

“唐躍先生你怎麽了?”

“我自打從娘胎裏出生以來,就沒這麽累過,你數數我今天這一天都幹了多少活啊……”唐躍在地板上躺成一個大字,“早上搬了幾個小時的電池板,檢查了一遍昆侖站,騎了半個鐘頭的自行車,然後把物資裝箱打包,現在又來爬登陸器……問題是老貓這個混賬只給我吃了兩塊三明治!”

“貓先生……真可怕。”

“麥冬你說,這是不是剝削?是不是萬惡的剝削?”

“……”

“包身工!”唐躍痛心疾首,“我就是個悲慘的火星包身工,夏衍同志的《包身工》你學沒學過?”

“學過。”

“火星四月中旬,清晨六點一刻,天還沒亮,睡在擁擠的昆侖站裏的人已經被老貓吆喝著起身了,一個穿著和時節不相稱的銬綢衫褲的機器人大聲地呼喊:拆鋪啦!起來!接著,又下命令似地高叫:唐躍!去搬電池板!媽的,還躺著,豬玀!”

唐躍又開始魔改原文,有氣無力地哼哼。

麥冬噗嗤一聲笑出來。

“老貓就是個混蛋!”唐躍說,“全宇宙的無產階級聯合起來打倒老貓!”

舷梯又緩緩降了下去,再升上來時把老貓帶了上來,它上來就踹了唐躍一腳。

“你說誰混蛋?”

老貓關上了艙門,“滴——”地一聲,綠燈亮了,貨艙中的氣壓緩緩上升,幾分鐘後,明光鎧提醒唐躍外部環境已正常,唐躍艱難地坐起來,老貓幫他打開艙外服的出口。

唐躍從明光鎧裏爬出來,脫掉這身艙外服的那一秒真跟得到重生了似的。

他站在空曠的貨艙裏,貨艙有點像一個超級大的易拉罐,四周的內壁上貼著復合材料的白色襯底,還掛著幾套輕薄的橙色艙內服,貨艙的內壁和地板上都有尼龍帶扣,用於固定運送的貨物,到時候為空間站運送補給時,那些物資就會捆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