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機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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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傳輸只是一瞬間的事,眼睛再度睜開時,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我和程雪依偎在傳送艙裏,久久沒有出來,就像是一起看完了一場恐怖電影的觀眾。電影結束了,可是血液和死亡的氣息,卻清晰地留存在了傳送艙的玻璃罩中。

這個世界很安靜,沒有炮彈,沒有晃動,沒有殺戮,沒有死亡,只有淚與懺悔。

我害了那麽多人!因為我的沖動,害了那麽多人!我失去了頌玲,我害死了父親的戰友,還有那麽多鮮活的生命,他們的生命本該有更多的可能性,卻因為我而止步於此。

更嚴重的是,我沒有帶領同胞們走向自由,卻將他們導向了災難。他們蒙受著未知的折辱,而我,卻馱著這烏龜殼子,做了逃兵。

程復啊,你這懦夫!

“哥!”程雪搖晃著我,把我帶回現實。她已經打開了傳送器的防護罩,攙扶著我走了出來。這裏是一個密封的紅磚房,環境簡陋得頗像是誰家後院的倉庫。

周圍的墻壁上還掛著匕首與槍支,但是大部分都長了銹,被蛛網與灰塵封印。

我手中還握著趙德義死前拋給我的掛墜,這是一個扁平的圓形金屬盒子,盒子外面是一個女人的照片,當我打開盒子的時候,一束光打在墻上,是一段視頻的投影。

影像裏,是二十年前趙德義與一個年輕女子的婚禮,趙德義依然那麽黑,不過比現在更為精神,女子比趙德義高了一個腦袋,皮膚白皙,美麗端莊。攝像角度從新郎新娘轉向了台下滿座的賓朋,下面的人分成了明顯的兩撥,一方是雜色的禮服構成的親人一方,而另一方則是整齊劃一的軍裝。

我很快就被坐在軍人前方的一個男人吸引了——我的父親,程成!一個女人坐在父親旁邊,那是我的母親。父親那時候有四十多歲了,母親三十余歲……

影像消失了。

這是趙德義最幸福的時光了,可能參加完婚禮,他就上了戰場,從此聚少離多,直至戰後被俘,與妻子一別便是二十年。可以想象得到,這個掛墜一定是他最為珍愛之物,無數黑夜,他輾轉反側之際,都會偷偷拿出它,將對妻兒的思念付諸對自由的向往。

也可以想象得出,當時我駕駛著誇父農場回到大地,給了趙德義多麽大的希望。但他也無法預測,我最終還是辜負了他。他對我的信任,竟然害得他與妻兒生死永訣。

“哥!”程雪拿著一本冊子從我身後跑了過來,“這裏是當年AIK計劃在敵人背後設立的秘密基地!”她指著冊子上的一個城市說:“這裏就是合成人的首都——矽城。”

矽城?我努力地搜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歷史上那個東太平洋的海岸城市?”

“是的!”程雪說,“當年合成人與Ai率先宣布獨立的九個重要城市之一,而且,五朵金花中的一顆核彈,就在矽城兩百公裏外爆炸,然而現在這裏,卻成了聯合政府的首都。真是想不明白他們的邏輯。”

“機器的邏輯和我們人類不同,合成人顯然也不能算是人類了。”

程雪繼續看著小冊子上的文字。“哥,這上面說,我們在一家酒吧的地下室裏,酒吧的主人代號為太陽花,是戰前祖國留在矽城的間諜,她會協助傳輸過來的AIK完成偷襲和刺殺等任務。”

“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滄海桑田,這株太陽花,不知是否經得住這時移世易的驟雨狂風?”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已經犧牲了?”

“犧牲了只是一種可能性,即便她還活著,是否已經變節,也未可知。”

程雪嘆了口氣:“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到了Ai與合成人主導的國家,處處都是眼線,說不定走在大街上就會被射殺,無論怎樣,這朵太陽花,都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從地下室上來之後,我們才發現是我們想得太簡單了。當年的酒吧早已經不存在了,店還是店,只不過現在成了一座妓院。我和程雪行走在走廊裏,不時與一個個穿著暴露、異香嗆鼻的女人擦肩而過,她們看向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曖昧,眼睛裏仿佛長著釣男人的魚鉤。不過也有一些人看向了程雪,似乎只要程雪願意,她也可以成為她們的客人。

她們大部分都是健全的女人,其中不乏絕色女子,任哪個男人看了都會心動;也有幾個“非健全人”,我能看出她們要麽胳膊,要麽大腿,或者頭上的眼睛、鼻子,總有用機械代替的。

不過妓院的客人沒有一個健全男人,他們都是機械合成人,所以當我和程雪走過大堂,所有人都看向了我的四肢軀幹,神色間難掩嫉妒與羨慕。

忽然,一個四肢都是鋼鐵的老頭攔在了我和程雪的面前。他長著一副亞洲面孔,生著一個矮扁的朝天鼻,一張嘴是夾雜著酒氣的腥臭,嘴角那顆明顯的大黑痣似乎就是被他口氣熏黑的。